雖是著了男裝,李二郎仍是一眼認出了她,快步上前向她一拱手,“七娘勞苦了。”待他放下手時,看到她枯槁頹唐的形容,不覺吃了一驚,“可是哪處不爽利?如何這般……”
英華丟開白蹄烏,從後頭走上來,在李世民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袍,悄聲說:“我阿姊她,遭了金城郡那位族親的坑害,剛失了孩兒。”
聲音極輕,穆清仍是聽見了,不待李世民開口,她便淡然一笑,“已無大礙,再將養幾日便好。”又偏過頭向他身後的英華微嗔道:“莫再多言,沒的招你姊夫不自在。”
李世民蹙起眉頭,眯起眼不禁將眼前這位荏弱婉約的女子細打量了一番,病容把她襯托得更是纖弱了幾分,她卻以這副柳枝似的身架子,替他扛住了西北。在來城門口的途中,他確是不清楚自己去迎誰,彼時他想念英華亦有,盼望那些粗布充作軍資的迫切之心亦有,等候杜如晦歸來坐鎮的急切亦有,然謝她卻是擺在最末位的,此時他不由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聲,端端地向她作揖行了禮,“二郎是個武夫,感念至深的話最是不會說的,七娘此番勞苦功高,二郎必定銘記五內,薛家欠下的,日後定然要替七娘討要了來。”
穆清淺笑著擺了擺手,並不受他的禮,“二郎言重了。”
杜如晦將馬韁丟予隨從,上前向略施了一禮道:“那押送貨箱的車夫領頭,便是魯阿六,後邊二百來人皆是跟隨他的人。此次劫了金城薛家的軍資,我雖替他們謀劃過一場,卻並無參與,全憑魯阿六自己率領安排,私下我探過他的底,一介草莽,性子暴躁,言語粗鄙,行事倒還牢靠,尚可堪用。”
李世民點點頭,“餘下的雜事我自會命人料理,這魯阿六我便留下了。一路勞頓,先去歇過再議罷。”
說著便有隨從連忙上前,給杜如晦和穆清行了禮,“顧夫人在軍中終是不便,也不得好生將養,已備下小宅院,距衛尉衙不遠,且僻靜著,請杜先生雖我來。”那隨從請了穆清上車,又遞過杜如晦的馬韁繩,自己牽過一匹馬,翻身上馬在前頭引路。
英華隨軍****操練,在軍中有單獨的營帳住著,不隨他們前往小宅同住,見他們行遠了,便跨上馬自回營去了。
行了一陣,馬車戛然而止,接著杜如晦撩開車上的簾幔,伸出手扶持著她下車。穆清抬眼望了望,果然是一處僻靜的小宅院,院門深藏於坊內,宅子外頭有幾個兵丁戍衛,看著也教人安心。宅子當真是小巧,隻兩進的青磚木柱結構,進門便是院子和一間正屋,兩邊配了廂房,正屋後頭有個小院,設了後廚。
杜如晦在門前同那隨從道謝,隨從謙讓著笑道,“這宅子原主已遷了,空置許久,如今世道亂著,不花幾個錢便轉手了。看眼下情勢,恐要駐守一年半載的不得歸東都的,杜阿郎和夫人暫先住下,短了甚麼,隻管找我來要。若無事,我便先回了。”
穆清又再禮謝過,請他向李世民遞個謝,隨從諾諾應下,也便走了。
阿柳和阿達抱著行囊匣笥跟著進了院子,阿柳左右環顧著歎道:“說來也奇了,竟好似回了洛陽的宅中一般,隻小了許多,少了一池蓮葉,除開這些,倒也無甚異樣了。”
聽她這話,穆清心中亦是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整個人頓覺安適舒怡了不少,遂回身仰頭向杜如晦道:“阿柳說得不錯,我亦作如是觀。”
杜如晦手掌搭上她的肩頭,柔聲應道:“你覺著安心即好,便在這裏好好調養身子。”
那聲調,不覺教她想起了當年他帶著她,初入洛陽城中那座杜宅時的情形,險些讓水汽氤氳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