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年少時兩次受了大寒,落下些舊疾,今歲又更是添了一次小月,時常說要保養調理,一忙起來便盡數拋在了腦後。直到入了十二月隆冬,趙蒼背著醫笥,自行上門來訪她時,咳疾已漸起。
許是他醫術又精進了,換過兩次藥,已然平複。最後一次診脈時,他忽然大喇喇地直道:“七娘可還有子嗣之想?”
這話一下撞進了她的心坎,穆清楞了一愣,雖是醫士,畢竟是男子,同她說道這些,令她頗有些不好意思。
阿柳卻在一邊騰地跨前一步,急切道:“自然是有的。趙醫士可有辦法?”
“依七娘脈象來看,已略好於半歲前,彼時我未能有法子,隻教調養好身子,研習半年,雖不能說確保可行,卻總是還能試上一試的。”
當下穆清欣喜不禁,口中一再相謝,人已立起要向他行禮。趙蒼堅不受禮,稱道:“當日在弘化郡,若非七娘挺身力證某的清白,隻恐此時也不會再有趙蒼。況且破解難症,實是某心頭所好,算不得甚麼恩。”
當晚阿柳便端著一碗黑黢黢的湯藥來予她。杜如晦皺了皺眉頭,“怎又要吃藥?”
穆清羞於同他細說,隻推說是趙蒼開的秋冬補益的方子。他將信將疑地搶先端過碗,湊到鼻尖嗅了嗅,順勢又飲了一口。
穆清心中暗自嘀咕,難不成日後但凡是飲藥,皆是由他飲第一口麼,虧得他素日精算老辣,怎會行這等癡傻事。卻也不知說他甚麼好,她隻得佯裝全不在意略過這一節。
“你可知康三郎回來了?”他放下碗,隻作隨意地說:“江南亂了好一陣,有個喚劉元進的稱了帝,占住了餘杭,累得他耽擱在吳郡不得歸,待到王世充自江都發了兵,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倒騰回東都。他一向愛說道行商沿途見聞,此一行可又多了不少說頭,明日若無事,咱們去探一探他。”
穆清默默地飲了藥,點了點頭,心中驀地起了一陣怒意,忍不住咬了咬後槽牙。“王世充,便是杜淹依附效命的?”
杜如晦道:“正是此人。江南一亂,不免給他時機,分走了兵權,將來必有後患。所幸賀遂兆已往江南去了。”
“他去作甚?”
“一則是為了尋李密,終未打探到他的下落,生死不明。二則兵亂之中,不乏沉陷於家破人亡,痛愁離恨的能人異士……”說著他兀自揮了揮手,不願再說下去,隻有心無意地提起年節中往唐國公府敬拜的事,又隨口問了節禮可是備辦妥了。
清從未教他為了這些細瑣事分過神,自是早已樁樁件件地置備好。
轉眼臘月二十三,已是小年。杜宅趕在小年祭灶前,熱熱鬧鬧地替阿達同阿柳辦了婚儀。
阿柳覺得兩人年歲皆不小,又都無父無母的,不願大操辦,隻要在內宅中行過禮儀,拜過阿郎娘子便罷。穆清卻道,“我統共隻你一位阿姊,如何將就得?必是要鄭重些的。”
她果然盡心竭力地操辦了,金銀玉石的釵環珠佩,細紗軟羅的幔帳,絲綢錦緞的布料,樣樣親自采買。及到正日,四更便催起了合宅上下的人,披紅掛綠,安設青廬,無不妥帖。又令阿月往後屋去相幫阿柳洗妝著衣,她自在內室坐了,由阿星服侍著梳髻上妝。
“我欠著你一個婚儀。”杜如晦在她身後看了許久,微微笑道:“待到大成那一日,我許你一個國夫人,大妝迎娶,如何?”
他鮮少作諾,更是首次許下這樣的話,穆清停住正往發髻上插簪子的手,回過頭,燦燦笑著,“誰要那勞什子的國夫人,你隻應了我一樁便好。”
“如何說?”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後,替她將插了一半的簪子扶穩。
穆清從銅妝鏡中望著他堅定分明的臉,他深邃的眼眸,“我隻要你好生活著。活著才有資格許諾。”言罷她等著他的那聲諾,他卻撫著她的發絲,半晌沒有一句話。
見她啟口欲要再說,杜如晦從她腦後伸手遮擋了她的唇,若無其事地說:“我去瞧瞧阿達。”轉身便出了內室。穆清怔怔地坐在原處,心口澀重酸脹,他果真不輕易許諾。
婚儀過後,阿柳從後院與阿月同住的屋子搬挪到了二門處的廂房,阿星便添補了阿月屋中的空缺,正好作伴。因阿柳日常仍左右伴著,穆清心中倒未覺有甚缺失,瞧著阿柳臉上****漾著笑意,想來阿達待她極好,自此穆清對阿柳的那份心,也便安安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