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屈了屈膝,低頭小聲道:“賀遂將軍好走。”
賀遂兆彎眼笑了笑,卻笑不出一貫的浮誇意味,自顧自埋頭快步離去。
“穆清?”屋內淳厚的嗓音喚了她一聲,她忙推門入內,屋內燭火比之先前略暗了下去,她隨手取過一支銀挑子,逐一將燈燭的芯子撥高。回身見杜如晦的目光正緊隨著她來回晃動的身形,好像在瞧一件極有趣的事。
“過來。”他向她伸出手去,招攬她至案前坐下,待她坐定,杜如晦握住她的手,手上使了幾分氣力,捏得她的手骨有些悶痛。“這一回,我要拖帶著你和孩子們一同走一條險道,我知你素來膽大,定不會懼怕,隻是孩子們……”說罷他的手上又添了一份力,聲音躊躇,竟微微有些緊張。
穆清驚異地抬頭望去,借著燭光,能見恐懼擔憂清清楚楚地寫在他的臉上,她不覺大驚失色,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怎麼?聖上的意思,正是有意放咱們生路,難不成,難不成另有旨意?”
杜如晦搖了搖頭,冷冷歎了口氣,“聖上的旨意確是要給咱們生路,倘若事情這樣簡單,倒不枉是條極好的出路。”頓了一息,他忽然自嘲地笑道:“你可曾記得,我送你回餘杭那會子,咱們從英華生母修行的尼庵裏出來,在山中遇見了誰?”
穆清怎會忘記,這些年來,那字字句句她都銘記於心,甚至不時拿出來細細品酌一番。“記得。袁天師提點,令你激流勇退以保自身。”
“正是這話。接敕之時,我隻當是應了袁天師所指的天機,恰聖上又有那樣的諭旨,我便同自己道時機已到,是該急退而去。”他顫顫地從胸口抒出一聲歎息,“豈知,必要闖過眼前的一個大劫,方能順應天意。
適才你來之前,賀遂兆密告,太子糾集了麾下全數的毗沙門死士,埋伏在了所有出城的道上,單等著我出城投網,誅我之心甚堅,滅我之意無移。我若不出城,抗了旨意,必死;我若出城,急紅了眼的太子舉刀相候,亦是死。
這一遭,戳中了太子要害,令他險些從太子之位跌落下來,他定然是狠毒了我,拚盡全力也要置我於死地,我不知如何才能……”杜如晦的聲音漸低下去,頭埋在手肘間沉默了半刻,忽又抬起頭,決絕道:“我多半是躲不過這一劫了,眼下也隻能盡我所能,護你同孩子們平安。”
穆清霍地自案前坐直起身子,焦急地低叫,“我不……”
杜如晦卻不容她開口,一手按下他的肩膀,一手掩在她唇上,“穆清,莫要肆意任性,這一回不同以往,如今咱們還有孩子,你且替他們想想。”
穆清緩緩軟了身子,一下重又頓坐下去,心內的痛楚無處流瀉,隻能緊緊地拽擰著胸前飄垂的帔帛。
“府中仆婢能遣散的皆放了良,餘下跟著咱們時日長些的,自己又不願去的,便一同帶走,你帶著他們和孩子們在崇化坊原胡大郎所居的宅子裏避幾日,待我……”杜如晦忽然結了舌,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更向下壓了幾分,“待我出城後,你聽著消息,定要等毗沙門的死士拿住了我……你們方可混入康三郎的商隊出城。可聽明白了?”
穆清呆呆地瞧著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上排的牙緊咬著下唇,咬得下唇發白不見一絲血色。倏地,她揚手甩開肩膀上那隻沉重的手掌,逼視著他,一字一句道:“孩子們可托付予阿達阿柳,我同你一道出城。你若膽敢撂開我獨自一人走……”
她淒淒一笑,幹澀無淚的眼眶紅得宛若要滴出血來,“我自追隨你而去,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