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李代桃僵(二十二)(1 / 2)

時間流逝得極其緩慢,穆清亦不清楚自己這樣看了他多久,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每一下的心跳,跳得鏗鏘有力,幾欲破胸而出。

見她這般反應,杜如晦心中“咯噔”一下,繼而腦中似有人猛擊了一下鐃鈸一般,豁然省悟。他睜大雙眼,費力地從唇齒間擠出一個“你”字,兩手拚命支撐著地,想要站立起來。隻是他此刻哪裏還有力氣動彈,用盡了渾身最後的氣力,終是斜斜地倒在錦墊上。

穆清快步上前,原想使他在錦墊上躺得安穩些,卻慌亂得手腳綿軟,怎的都使不上力。她跪坐在他身側,一手努力調整著他的臥姿,一手緊拽著他的袍袖,歉然低泣,“克明,克明,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是我自私寡義,一切錯皆在我,日後你若怨我我亦無悔,我卻不能見你有任何閃失,我不能……”

杜如晦無力地垂下手,慢慢闔上雙眼,穆清的聲音在耳邊越飄越遠,遠得如同隔了年歲,他的最後一絲意識裏,好像隻剩了一抹無奈的苦笑,這灌藥的手段,不正出自自己之手麼,倒教她整套地學了去。

待穆清自泣訴中緩過來時,杜如晦早已酣然沉睡,渾然無知覺。她認真地在他身側端詳了幾眼,探手撫平他緊皺的眉心。鬢邊露出三五絲惹眼的白發,她輕巧地將撥弄著他鬢邊的發絲,將它們盡數遮蓋。末了她用力吸了口氣,揩拭幹麵上的眼淚,輕咳兩聲穩住聲調,“阿達阿達,這邊已停妥了。”

正屋的門應聲推開,阿柳在門口探頭一望,接著阿達與杜齊二人閃身進了屋子,手腳麻利地褪去杜如晦身上的錦袍,換上了一套石青色短褐,片刻不耽擱地將他搬抬上了門前石階下的一輛推車。

“出府的仆婢皆已安排妥當,都在西角門候著,隻等將阿郎送去一道出府。”阿柳壓低聲音,快速說道:“七娘且放心,西角門統共就兩名戍守,原都是軍中舊部,與英華尚有幾分同袍之誼,一會子送出去時,英華會去同他們寒暄一番,賀遂將軍亦在暗中盯著,此事萬無一失,斷不會出了甚麼岔子。”

穆清這才安下心,一手撐著額頭,黯啞無力道:“你們去罷,萬要看顧好你們阿郎。倘若後日正午我尚未到,不必理會,更不許去尋,隻管帶著他,往延平門同康三郎彙合,跟著商隊出城。大郎二郎同四郎,罪不及他們,勞煩阿柳明日將他們先送往杜陵,待個幾日,自會有人來接出城。”

阿柳用心記著她這一疊子的交代,隱約覺得透著些異樣,隻因她自己心裏頭緊張得直打顫,自然是顧及不了旁的。

這一夜再無旁的話。直至天蒙亮,阿達不知從宅子外哪一處僻靜角落,悄無聲息地翻進院子,不等他叩門,穆清也不知哪來的警覺,已然覺察有人進了正屋所在的院子,她騰地從床榻上躍起,徑直拉開了屋門,滿麵焦急。

“娘子不必牽念,阿郎已在崇化坊安妥了。趙醫士在那宅子裏候著,說阿郎原就勞頓脫力,藥力又生猛了些,且有得睡,總要有個兩日光景方會醒轉。”阿達立在門口,將崇化坊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

臨了他頗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皮,踟躕了片時,又道:“趙醫士另有句話要帶予娘子。他說,倘若英華願留在長安,請娘子放心將英華托付予他。又或她立了意要隨娘子去的,趙醫士說他……說他願一同去,左右哪兒都是行醫濟世。”

穆清蹙了蹙眉,忙亂中,倒將這事撂在了一旁。念及趙蒼待英華這般,果真不違不離不棄之約,多少令她心底舒展開些,“這事……須得依著英華自個兒的意思,過了這一陣再說也不遲。”

“先不說這些個不在眼麵前的事,你緊著回屋去歇一覺,眼下這情勢,我們母子能靠得上的,不過就是你們幾個了。後頭要辛苦勞動你的事自是少不了,七娘在此先行謝過。你也莫要推辭,你受了我這禮,才教我更安心些。”說著她斂衽向著阿達一禮,阿達手足無措,漲紅著臉皮,連連擺手,“娘子使不得,這使不得……”

說話間,天空的灰色不知不覺全褪剝了去,幹幹淨淨的湛藍預示著太陽即將升起。穆清站在院中扭動了幾下脖頸腰肢,接連不斷的緊張焦慮使得她渾身筋骨緊繃欲斷,院內樹冠間的鳥雀並不知這一家的變故,依舊若無其事地在枝頭葉間啁啾歡唱。

忽然院外有人高聲傳道:“顧夫人可在裏頭?”

穆清挪步至園子的月洞門前,一名羽林郎客客氣氣地向她一拱手,“在下見過顧夫人。擅自入內怕是驚擾了夫人,原本不該,隻是貴府仆從已遣散,前門有貴客到訪,卻無人通傳,隻得由在下代行其職了。”

這個節骨眼上恐怕人人避之不及,怎還會有人登門造訪,還是位貴客。穆清心裏驚詫不已,欠身禮道:“有勞將軍。”也不敢耽擱,趕忙隨著那羽林郎前去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