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茫茫大夢(二)(2 / 3)

胡大郎與穆清一同驚詫地抬起頭,將杜如晦從頭至腳看過來,並不見有甚麼破綻之處。杜如晦亦吃了一驚,噎住了話,繼而反倒放聲笑起來,拱手稱道:“老丈眼力非凡,在下再瞞倒顯得小氣。實非在下有意藏瞞,隻怕唬著鄉人,聽不到一句實話。不料卻被老丈一眼瞧穿,不敬之處還請原諒則個。”

老者放下手中竹篾告了聲罪,“阿郎恕罪,老漢閑人多嘴,多有冒犯。”

“老丈如何瞧出端倪?”穆清抿嘴笑著,忍不住插話問道。

“這有何難。”老者扭頭見是一秀色胡裝女子,便笑眯眯地回道:“哪有商戶不沾錢腥味兒的,又一口一個‘在下’這般斯文,再看幾位吃水,尋常商戶若是渴了,端起碗來便是一通牛飲,哪有這樣慢條斯理品飲的。某瞧著,阿郎為官竟肯親來探問農桑事,必定是位好官錯不了。”

眾人笑了一回,老者見他們和善,便也不拘謹,又覺著官家人肯同他多說些,難免心上生出幾分得意,不覺話也多了起來。

“好教阿郎知曉,咱們這處說是每丁得田百畝,實則是個虛數,這百畝田中尚有幾十畝祖上傳下的永業田充數,所收糧食也作不得個準數。況且有的人家男丁興旺女子少些,這租是不愁繳的了,可還有絹麻為調,卻是繳不上的。亦有女多男少的人家,情形正是相反。”

杜如晦慢慢皺起了眉頭,沉吟半晌不語,胡大郎則忙忙地從隨身的囊袋中掏出細管小筆,匆匆記錄。

老者一壁說著話一壁手裏編出一隻竹篾小簍,望著這小簍又道:“便似眼下,某家兒郎俱往官中服正役去了,家雖有好田好麥,卻苦於無人收割,某年老體弱,終究折騰不動,隻得出幾百文錢,央求鄰裏相幫著收地,畢竟不是十分富庶,幾百文也非個小數目。思來想去,好歹還會編作些小物件,隔幾日拿去城中西市售販,略換幾個錢貼補貼補。”

這徭役穆清亦是知道的,原在東市聽康三郎等人論起過,商戶們因有富裕,雖難避正役,大致予些錢帛便能抵充了四十日的正役,官家屢禁不絕,左右未出過甚麼亂子,故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了。

農戶中的尋常人家哪裏去弄那麼些閑餘的錢帛來避正役,無不老老實實地去服滿四十日的徭役,一來二去,倒是將租調給耽誤了去,怨不得百姓拖怠。

杜如晦自木凳上站起身,在院中踱了幾步,轉向那老者道:“多謝老丈直言相告,在下叨擾半日,耽誤了老丈不少功夫,這便告辭。”

老者起身相送,直將他們送至村口。三人策馬跑了一段,環村轉過一圈。回至高地時,四郎跑盡了興,正從馬背上往下跳,穆清上前牽過他的手,見他腦門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子,剛要替他擦拭了去,他的小手卻從她手掌心裏滑脫,歡叫一聲“阿爹”,蹬蹬蹬地跑向杜如晦。

杜如晦攜了他的手,將他帶至一塊大石上,麵對著地下廣闊無邊的金色麥浪而坐。穆清從這父子二人的背後望去,隻見一個遙指,一個仰頭探望,也不知說些甚麼,偏西漸沉的秋陽精心地勾勒描繪出一幅和暖的人倫圖,使得她一時望癡了去。

坐不了多時,眼見著日影偏斜,一眾人井然有序地收拾了裝車,悠悠地往城中返回。

連日無話,穆清一如既往地裝病躲避宴席集會,杜如晦每日一開坊門便去上朝,午後方回,悶頭在書房內不出。直至三更才見他熄了書房燭火,輕手輕腳地回正房安歇。

穆清隻覺見他越發的難了,幹脆每至晚間閑暇時便隻在他書房坐著,伴著他一處,替他挑剪燭心,煮茶暖手。無事時或翻看書冊,或笨手笨腳地做些針黹,或甚麼都不做,呆坐發怔,偷眼瞧著他伏案疾書,凝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