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聲臥房設於茂園,園中一泓清泉自地底淌出,因是流水,故這天寒地凍的時日裏也並未結冰,早年間她命人在泉水旁修葺了一座小亭,好就近取水烹酒。
她記得方拙與路茗最是喜愛三十年的杜康,而她卻喜喝清淡酸澀的梨花酒,是以每一回她都備下兩壇。路茗酒量最好,推杯換盞幾輪下來都麵無醉色,大約老爹選他去軍營也有這個考慮。小拙酒品最差,喝醉了就抱著涼亭柱子叫姐姐。方拙有個姐姐,不過因為一場人為的意外沒了。老王爺雖為他們討回了公道,但方拙卻已無家可歸。他年紀最小,路茗幾個平日裏最照顧他。
不知不覺又出神了。
珊瑚引著沐含煙進了茂園,微微一欠身:“郡主在裏麵,沐公子請。”
沐含煙抬頭望了望這方題著“茂園”二字的匾額,一時間心緒萬千。
老王爺本有三子一女,個個人中龍鳳,怎奈到了眼下,卻隻餘下槿聲。那一年她還比他矮了兩個頭,就懂得了收盡眼中淚水,對著悲痛欲絕的老王爺字字鏗鏘:“即便我南郡王府隻餘下一人,也絕不容人欺辱,爹爹放心,女兒誓為三位兄長報此血仇!”也是那一年,他親題“茂園”,她搬入茂園。從此,見麵是主仆,隻談公事不講私交。
朝廷紛爭自來少不了藩王插足,南郡王府樹大招風,如何隱匿實力也擋不住四方窺探,每念及此,他都不由微微一歎。提步進園,滿眼蒼翠清幽之色。
小亭中,一人狐裘裹身,青絲齊齊垂至腰間,正漫不經心把玩一柄錦扇。
槿聲抬眉見著是他,將錦扇對著紅泥爐子搖了兩搖。爐上酒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沐含煙望了一眼酒爐,勾唇一笑。
“郡主找我。”
“來了,坐。”槿聲收起錦扇笑道,“閑得發慌,找你飲幾杯酒。”說罷去取酒壺,笑意將將凝在臉上。
沐含煙欲提醒,酒壺受熱發燙,需找方墊子來墊墊,卻已遲了。
槿聲一語不發,蹙眉揉著發燙的手指。
杜康醇烈香氣飄了滿園,酒壺翻落在地上未碎,隻是雪白的壺身上沾了塵。
“郡主,燙著了,回去上些藥。”心中陣陣發緊,他卻隻說了這一句。
“小傷,無妨。”槿聲望著一地狼藉,眉頭更緊,“可惜了一壇好酒。最後一壇了。”半晌回頭衝他道,“罷了,酒喝不成,正事還得談,換個地兒吧。”
屋外寒意重,他擔心郡主受不住這寒,本有此意。
二人一前一後,踏著又飄落的微雪,前往花廳。
路上槿聲問起沐含煙此番去晉城例行巡視一事,沐含煙挑些有趣的說與她聽,還道路茗治軍嚴謹,一切井然有序,不出一年,晉城軍隊便可用於戰事。
南郡遲早與朝廷衝突,這是槿聲一直擔憂的。南郡勢大,她又是所有皇親中唯一掌權的女子,朝廷自是拿她先開刀。這些年朝廷招納將帥之才,向北域頻頻買馬,早已是磨刀霍霍。
沐含煙又提起一事:“七日後是冬獵,屆時路茗也回來。”
槿聲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似想到了當初一別,已兩年未見:“他說的?”
沐含煙也笑,點了點頭:“幾名副將也欲來湊個熱鬧,讓含煙問問郡主準是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