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裏嗅著小麥幹燥所發出的香味,手指感覺到麵粉團粘呼呼的觸感,耳朵裏聽到濕潤的麵餅在灼熱的鐵板上發出“吱吱”的聲音,看著白色的麵餅上漸漸出現一塊賞心悅目的金黃,麵餅微微突起,金色慢慢擴大……盡管自己身處其中,但薩勒瑪·克拉瑪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一個女戰士,四年半來一直奔波在城市和國界,殺人和被殺,不斷流血和昏迷,竟然還會有這麼一天,像個家庭主婦一樣乖乖的呆在廚房,作著烤餅,並且樂此不疲。這就是她,真的?不是做夢?
真的,就像四年半以前的十幾年裏你一直過的生活一樣,平靜的生活。
克拉瑪不可思議的笑了一下,用她沾滿了麵粉的左手往額頭摸去——她很容易便摸到了一塊凹坑,裏麵新生的皮膚緊繃著,顯得特別敏感(在鏡子裏麵它是一塊粉紅色的東西,就像新生嬰兒的皮膚),這是五個月前的那場戰鬥給她留下的痕跡裏比較明顯的一處,但真正促使她來到這裏的還是左腹部的那個貫穿傷。正是這個貫穿傷使她暫時喪失了戰鬥能力,然後便被派來照顧塔威爾媽媽了。
她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覺得高興還是煩惱的好。自從五個月前那場震驚世界的戰鬥之後,巴以衝突漸漸升級,全麵展開,巴勒斯坦國內的各個抵抗組織也紛紛浮出水麵,招兵買馬,在以色列國內作出了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件;與此相對,以色列也加大了對巴勒斯坦抵抗運動的打擊力度,在坦克和裝甲運兵車的掩護下和抵抗組織展開了一場不對稱的戰爭,兩個國家已經徹底燃燒起來了……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卻不得不躲藏著養傷,真是有些失落啊……
也許戰爭真的不適合女人吧?雖然巴勒斯坦在對待女性的態度上比其他一些伊斯蘭國家要放鬆的多,但是女性戰士無論在什麼地方都隻是處於少數的地位,更不要說身在第一線的女戰士了,與其說是養傷,倒不如說是一種有意無意的照顧和排斥。然而自己不也正喜歡這種談談的溫馨感覺嗎?叫人想起五年前,想起那時候……想起阿卜杜拉,她的丈夫……
“哐啷!”樓上傳來了什麼東西跌落的聲音,然後摔了個粉碎。克拉瑪心中一緊,想起了塔威爾媽媽和善但憂鬱的麵容。在組織剛剛下達命令的時候,出於對這個幾乎喪失了所有親人的老婦人的擔心,克拉瑪欣然答應下來,甚至搬到了母親的新家來照顧她和那個昏迷的兒子和缺了一條腿的孫女。但是沒過幾天她就已經被母親那種堅韌的性格特質所吸引了:內斂,堅持,隱忍。這個婦人有她自己的處世方法和人生道路,無論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情也無法把她從這條道路上拉開。除了稍微幹瘦了一些,克拉瑪看不出她和原先有什麼區別,仍舊像那個和善的給她開門,溫柔的說話的婦人。
但是也許你錯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假相,至少不完全是真的。這個婦人幾乎在一天之內失去了丈夫和兩個孩子,剩下的那個孫女也並不完整。她怎麼會不傷心?怎麼會不哭泣?也許多年的生活已經使她漸漸長出了一層硬殼,叫她懂得隱藏悲傷的重要,但是誰知道這層硬殼什麼時候碎裂呢?也許就是現在,婦人看到了躺在床上可憐的兒子,便突然感到再也撐不下去,倒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了,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是再也沒有聲音。
那麼她可能已經死了。
克拉瑪甩掉粘在手上的麵粉團,那東西“啪”的粘在了泛黃的牆壁上。她顧不得這些,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狹窄的堂間,衝上吱吱作響的樓梯。她長舒一口氣——因為看到了母親。母親盤著腿坐在樓梯口,顫抖的雙手死死拽住扶梯,臉燒的嚇人,她沒跑幾步,可是卻像克拉瑪一樣氣喘籲籲。
“媽媽,怎麼了?”
母親說不出話來,她的雙手在半空中胡亂的比劃,不知道什麼意思。
“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