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瑪追著聲音趕了上來，看見了塔威爾瘦小的身影，他呆呆的望著前麵一群正在大路上嬉戲的孩子。
這群孩子大概有十來人，男女都有。他們身上穿著不合大小的舊西裝和打著補丁的工作服，看起來是難民營裏的孩子。男孩子分成兩隊，一隊從背後手牽著手串成兩排，嘴裏發出“突突突”的歡叫，看上去正在模仿一輛行進的汽車；另外一名體格粗壯的大男孩懷裏抱著什麼東西，從旁邊衝了過來，他把雙臂一張，撲到了“汽車”上，胸膛裏發出“轟隆，轟隆”的叫聲。隨著他的聲音，“汽車”停了下來，男孩們也符合著“轟隆”的叫了起來，“汽車”四分五裂，孩子們躺了一地，發出“哎呦哎呦”的呻吟，把兩手兩腿在地上亂蹬，最後閉上眼睛，一個個裝作死去了。
遊戲結束，他們很快活的爬了起來，將那大男孩擁了起來，在一旁圍觀的女孩子麵前得意洋洋的遊行，一邊走一邊喊著：“英雄的加桑·薩米爾又炸毀了一輛以色列人的公共汽車！”
女孩子們咯咯的笑著，柔聲唱著歌頌英雄的讚歌——毫無疑問，就像美國的孩子扮演超人、法國的孩子扮演拿破侖一樣，巴勒斯坦的孩子們在玩屬於自己的扮演“人彈”的遊戲。
但這些並不是塔威爾所要關心的，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黛兒身上。小姑娘孤孤單單的站在一邊，一手拄著一個木質拐杖，她穿著一件塔威爾沒有看見過的素色衣服，本來也許很漂亮，但現在已經沾滿了泥點，皺巴巴的。寬大的衣服下擺遮住了下邊的褲子，但是很明顯的可以看出右邊的褲管空蕩蕩的隨風而舞，就好像裏邊根本沒有東西，褲管遮住了鞋，使他看不清裏麵的假肢。
小姑娘靜靜的站著，眼神顯得很空洞，就像那些先天性的盲人一樣。她的臉擺向快活的孩子堆裏，又像是全神貫注的看著，又像是在發呆。她沒有注意到伯伯的到來。
塔威爾幾乎堅持不住了，盡管在他的腦海裏已經多次出現過殘疾的侄女的形象，但是看到的真人卻和那些形象完全不同，從這裏看過去，站在高牆下的黛兒是那麼渺小脆弱，好像隻要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吹倒；而在一旁歡樂的情景的對比下，她又是多麼的寂寞無助？塔威爾心頭一酸，幾乎要墜下淚來；腳下一個踉蹌，他一步一步向黛兒走去。
在他身後，克拉瑪已經在嗬斥這群孩子了——他們看到了她的到來，連忙停止了嬉戲，那個大男孩似乎是他們的頭兒，他走了出來。
“加桑，你們怎麼都不去上學，在這兒玩？”克拉瑪嚴肅的問。
“老師走了，不上課了。”叫做加桑的大男孩不慌不忙的回答到，在他身後別的孩子們也嘰嘰喳喳的回答：
“老師走掉了，沒有人給我們上課了！”
“老師走到哪裏去了？”
“老師的爸爸媽媽在凱勒基利亞被以色列人的飛機給炸死了，老師就走了。”加桑認真的回答說，他身後的一個男孩立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不是飛機，是坦克，他們被坦克軋死了！”
“不是坦克——”又有一個孩子反駁說，“是用步槍打死的。”
“是飛機！”加桑麵紅耳赤的維護他的權威，“他們被飛機炸死了，我親耳聽到老師和校長說的。”
孩子們全都笑了起來：“是坦克……是步槍……是地雷……他們不會拿飛機去炸老師的爸爸媽媽，飛機是用來炸阿拉法特和那些大官兒的。”
“就是飛機，是直升飛機。”加桑不得不作出了讓步，隨後他又補充道，“以色列人很有錢，他們有很多很多飛機。”
“好了好了。”克拉瑪打斷了他們的爭論，“那麼校長呢？他也不在嗎？怎麼不管管你們？”
“校長去找賈阿拉叔叔了，他去找他再要一名老師。”
克拉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聽著，孩子們。你們出來玩這沒有什麼問題，可是我不是告訴過你們，要帶瓦爾黛一塊兒玩嗎？她是英雄的後代，被以色列人打斷了腿，她是你們的光榮！難道你們就準備這樣對待英雄的後代嗎？”
她這話在孩子們當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沒等她說完孩子們便紛紛跳著叫嚷開了。加桑扯著嗓門為自己辯解道：“我們找她玩了！我們總是想和她一起玩遊戲！可是她咬人！我們隻要靠近她，稍微碰碰她，她就咬人，下嘴可狠呢！”
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擼起衣袖，露出一個新月形的疤痕，雖然已經結痂了，但仍顯得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