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1 / 2)

在那個孩子的帶領下,他們一行人穿過低矮的門牆和裸露的下水道,邁向灰色迷宮的深處。塔威爾盡量走的平穩輕快,不去吵醒懷裏的黛兒;克拉瑪忙著安撫周圍像麻雀一樣吵鬧的孩子;焦急的腳步聲長長的街道中回旋,攪動著寂寞的難民營裏粘稠的空氣。

“怎麼難民營裏有水井嗎?不是每家每戶都有自來水的嗎?”塔威爾問道。

克拉瑪看了他一眼:“是有自來水管。可是按照規定會在每天從早上七點到下午七點停水。”

“誰的規定?”

“以色列人的規定。問題在於,沒有人會遵守這規定。事實上以色列人在他們想要停水的時候就停。”

“……這麼說打了很多井嗎?”

“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有兩口井了,不過出水不多,經常斷水,後來又打了一口。”

塔威爾深深的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注視著這個單薄的女性背影,腦海中浮現出她站在井旁,吃力的拉起井繩的畫麵,這畫麵很快模糊,變形,站在井旁的人變成了媽媽。

自己昏迷的這幾個月,他們是怎麼過來的呢?

“就在前麵!”引路的少年指著前方說道。前麵隱隱約約傳來了婦女的哭聲,焦急的喊聲和一兩個男人大吼大叫的聲音。孩子們循著聲音找到了水井——現在它被一大群披著頭巾的婦女圍住,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哎呀,你們讓開著點兒,我把克拉瑪叫來了!”男孩帶著驕傲說道。塔威爾聽著他的意思似乎克拉瑪還是個有些影響力的大人物。他朝克拉瑪看看,後者笑笑,沒說什麼。

女人們交頭接耳著,很快讓開了,但是塔威爾發覺他們的讓開並不完全表示著尊重,敬佩和請求,而是帶著某種負麵的色彩。他敏感的注意到人群中有些婦女一閃而過的不屑一顧的眼神,不,這麼說不精確,應該說是一種帶著些厭惡,抗拒和驚恐的態度,這態度不一定是故意裝出來給誰看的,但唯其這樣才更加透出其中的真實。道路讓開了,這種厭惡卻充塞其中,就好像避開一個得了嚴重的傳染病的病人。

他偷眼朝克拉瑪臉上望去,她的臉頰凹得很深,有些神經質的抽搐著,透過這層薄薄的臉頰似乎可以看見裏麵上下兩排牙齒咬合的很緊,細細的摩擦著。她當然發覺了周圍的女性對她產生的這種若有若無的態度,但是她不能肯定他有沒有發現……也許沒有吧?傳統,道德,文化,女性的情感,嫉妒……這是一種太過稀薄的感覺,不是一個新來者一下子可以發覺或者明白的。

“我們進去看看吧。”她平靜的對塔威爾說,這多餘的平靜多少帶有些做作的成分,塔威爾感覺到了什麼,但是又不好將這感覺流露出來,於是也有些做作的點了點頭。

“好。”

他們走進人群,來到井邊。這是一口幾乎和難民營同樣粗陋的老井,直徑大概兩米多一些,被土坯隨隨便便圍作一圈,稍加修整邊算井壁,日久天長風吹雨打,土坯承受不了侵蝕,一邊崩塌掉好大一塊,稍不留神便容易失足凋落。井邊立著四根粗直的木樁,原先似乎也漆過,現在大半剝落了,斑斑駁駁像是長了癩痢疤,木樁兩根一捆,裝作兩個架子,上麵架了另外一根稍細的木棍,全被時間打磨的油光發亮,滑膩得很,細棍中間套著一個木頭套筒做成一組滑輪,有來打水的便把繩子繞在滑輪上拉,經過長年拉動,套筒上留下斑斑勒痕。老井就像四周長滿皺紋,本身不再年輕的老人的眼睛,記錄著所能夠看到的小小的天空。

“嗨喲!使勁兒啊!”一個年輕粗魯的聲音炸了開來,壓住了婦女們的竊竊私語。塔威爾抬頭一看,隻覺的天空一下子被占據了半邊:一條渾身黑漆漆的大漢,留著一部漂亮的絡腮胡子,瞪著一對牛眼,上身赤裸,露出疙疙瘩瘩的肌肉,他一腳踩住井壁,一腳踏地,雙手握著一條井繩,身子弓成一頭老牛樣,正全力從井裏拽出什麼東西來。每一施力,嘴裏肯定要不幹不淨的大叫兩聲,隨著叫著,身上圓滾滾的肌肉一跳一跳,將汗水四濺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