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都的鍾鼓樓已是一個幻夢。今日之鼓樓,乃是明成祖朱棣營建北京時在元代的廢墟上仿照其原有法式重新修築的,兩者的建築風格與規模大致相同——元代的鼓樓遺址也就被稱為舊鼓樓。附近的一條街道以此命名。代表一種為了忘卻的懷念?可以說在鼓樓獲得新生的同時,天安門才誕生了。天安門作為新建皇宮(紫禁城)的大門,一舉而成為王朝的麵孔,它的表情控製著這個國家的喜怒哀樂。鍾鼓樓和天安門一樣位於北京城的中軸線上,站在景山頂上,當你向南眺望金碧輝煌的紫禁城,你就恰好背對著鍾鼓樓。你會覺得,翹角飛簷的鍾鼓樓,恰好籠罩在不可一世的紫禁城的背影裏。或者說,鍾鼓樓本身就是紫禁城的背影,它已構成隸屬於紫禁城並遙相呼應的一部分。
自地安門北行,視野盡頭就是鼓樓那頗具明朝建築風格的巨大樓身,卻望不見毗鄰而居的鍾樓。鼓樓恰好把位於其正北的鍾樓擋住了——擋住了我們的視線。北京城的建築都是這樣坐北朝南、層層推進的。向南的永遠是正麵。北麵的都是背影,都是後院。鼓樓的那麵絕大皮鼓極其有名,據說1900年入都的八國聯軍曾惡意用刺刀將皮鼓一角捅破——出於一種對古老東方文明的破壞欲?這是捅在中國心髒上的一道傷口,這是捅在近代史上的一道恥辱的傷口。但皮鼓是堅強的,音色未減,照樣夜以繼日鼓聲不息——隻有了解曆史的人能從中傾聽出一個民族強忍的疼痛與憤怒。至於鍾樓的鍾聲,相比而言則稍顯平白。
爐火純青的鍾,眾誌成城的鼓,曾經控製著北京城裏的日出日落。它不僅僅是時間的道具,更是時代的道具。暮鼓晨鍾標誌著一個離我們遠去的時代——同樣遠去的還有眾多不為人知的生活細節。哦,那遠去的鍾聲,遠去的鼓點——遠去的古典!漏壺鏽了,露水幹了,鼓樓聾了,鍾樓啞了,正如往事老了……唯有時間不曾中斷,它像河流一樣經曆形形色色人類生存的場景,直至濺濕每一位過客的麵孔。我站在鍾鼓樓腰下,憑吊那完全滲透進沙土裏的流水,願我的眼淚是古老漏壺裏最後一滴——水滴石穿、石破天驚。我站在聽不見鍾聲與鼓聲的地方,懷念著那時間的藝術,時間的音樂——那應該算人類最早的打擊樂吧?它的產生和它的消失,都同自於同一種力量。我站在鍾鼓樓的影子裏,抬起手腕,給佩戴的機械表擰緊發條。沒有一個路人能發現,我在用這個動作為鍾鼓樓唱一首無聲的挽歌,我在和曆史核對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