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年“九一八事變”後,全國掀起了要求政府抗日的浪潮,張學良全線而退,至此日軍長驅直入,但在黑龍江遭遇到那裏的守軍殊死抵抗,北平工商界愛國人士積極組織捐款支援前線,白茂山也加入了其中,除了捐款還為抗日軍隊趕製冬衣,白茂山的工廠裏共有兩條生產線全部投入,一輛輛卡車陸續將製完的冬衣運到黑龍江,為了趕時間,白茂山一段時間裏每晚住在工廠裏很少回家,香娥寂寞難忍,有時半夜裏趴在窗戶上眺望白老爺亮著螢螢燈火房間發楞。白夫人一改長期以來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隻念佛經書的生活方式,白天親自帶領香娥、賀蘭和蔓麗到廚房同下人一起趕製饅頭送到廠裏去給開夜工的工人當夜宵,每天幾十隻,白老爺不支持也不反對,他對此是持有保留態度的。白茂山提出為黑龍江守軍捐款捐衣時,他先是不同意的,不是為了錢,而是怕日後惹上麻煩,他悲觀的說:“民國政府不願惹日本人,老百姓抗日那麼積極沒用,我看北平早晚也要亡,太積極了怕到時候有人向日本人告發。”白夫人批評道:“你想當漢奸,可別拖我們下水。”白老爺不願意了,氣呼呼說:“別亂扣帽子,我說的是事實,你看報紙上到處都是要求抗日的呼聲,但是有多少軍隊跟日本人幹了?老蔣現在頭等大事是消滅赤 匪,要說漢奸也輪不到我這個老頭子,我們是生意人隻關心賺錢,政治不感興趣,懂嗎?”白夫人說不過他,飯後家裏人圍著喝茶等每天的最後一個節目“點蠟”,白夫人挑出話題來道:“俗話說,國家興旺,匹夫有責,現在東北前線戰事吃緊,天氣驟寒,士兵們還是單衣,我們這些在後方的不能為國捐軀,難道不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嗎?”香娥帶頭鼓掌說:“娘說得正好。”白老爺眼一瞪訓斥道:“好個屁,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我看她這吃齋念佛的倒像個赤色分子。”香娥咋舌不言語了,白茂山義正詞嚴的站起來說:“娘的話正是我要說的,你們說前線的將士流血犧牲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我們老百姓能夠過上安穩的日子,沒有他們別說我們做生意,就連飯都沒得吃,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是為了自己而支援他們。”白老爺不耐煩的打斷道:“好了好了,哪有這麼多‘為了’,別再給我宣傳愛國主義了,我這樣做正是為了這個家。”白茂山說:“爹,平時我們都聽您的,但關乎國家命運這等大事,您可不能搞獨裁。”白夫人說:“兒子說的對,今兒個我們家的人都在,大家舉手表決,少數人服從多數人。”白茂山說:“我同意。”白老爺望望賀蘭和蔓麗,兩人不約而同的朝他微笑,他認為兩個姨太太會站在他一邊,賀蘭不用說,這些日子每晚點蠟入房賞賜拿過不少,蔓麗也與以往大不相同了,早已把仇恨拋在腦後,這要歸功於白夫人的教誨和幫助,自從她發現大媳婦香娥與公公有染,以及二媳婦雲璐在上海與人通奸之事後心力交瘁,白府的女人看來看去還是婊子出身的蔓麗最淳樸,加之她在白府所受到的屈辱,幾乎沒有人願意理會她,整天神經兮兮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覺得挺可憐的,就決定開化她,有事沒事的把人叫她到屋裏來一起敬禪念佛,完了送給她佛經看,蔓麗看不懂上麵的字,白夫人耐心的向她解釋,久而久之壓抑在心底的疙瘩漸漸溶化,也不恨白老爺和三姨太了,白老爺心裏有素,想方設法的在大家麵前稱讚她,還不時的訓導三姨太要尊重二姨太,提高她的威信,所以白老爺完全有把握在這次表決中至少打個平手,也樂得與他們玩玩,便說:“倘若分不出勝負該當如何?”白夫人說:“怎麼會呢?倘若平手當我什麼也沒有說過。”白老爺一揮手說:“開始吧,你若什麼也沒說就等於按照我的意思辦。”白夫人吃不準賀蘭會幫誰,但對爭取蔓麗是有把握的,爽快的對兒子說:“你來。”白茂山站起身說:“同意支援抗日前線的舉手。”——唰!白夫人、白茂山和香娥三人毫不猶豫的舉起了手,他掃了眼說:“三票,手放下,現在不同意的舉手。”白老爺笑道:“不同意的還舉什麼手?除了同意就是不同意,大家平手,嗬嗬。”白夫人瞪了眼蔓麗,蔓麗為難的低下頭,她不想得罪任何人,誰都不支持也不反對,白茂山看出了點她的心思,忙說:“爹,民主並非隻有同意與不同意,還可以棄權的。”白老爺說:“你哪學來的這道道?好,我舉,我就不信會輸!”舉完看其他兩個姨太太,突然賀蘭捂著肚子大叫道:“哎呀,我肚子好疼,我要上衛生間。”說著腳底抹油溜了,白老爺問蔓麗:“你怎麼不舉?”蔓麗說:“三姨太不在,我舉了老爺您還是輸,等她來了我在舉不遲。”白老爺連忙說:“對對,等三姨太來了再舉。”白夫人笑道:“老爺您這就是耍賴了,三姨太離開分明是棄權,您願賭服輸吧。”白茂山也說:“爹,三媽是故意逃離的,您就別為難人家了,愛國主義是人心所向。”白老爺沒折,他也不是一定要反對,而是怕今後時局變化給白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咕嚕了幾句說:“好,那你們就去搞吧,但有一條,不要出風頭好大喜功,悄悄的就行。”白茂山高興的過去抱抱他說:“爹,您真通情達理。”賀蘭在衛生間門口偷聽,這時急匆匆跑出來說:“我好了,痛快啊,我舉手支持老爺。”白老爺罵道:“你這個小滑頭,看我一會怎麼收拾你。”引得哄堂大笑。——這算是白府有史以來第一次以民主方式決定家庭事物,白老爺感歎道:“時代不同了,人一老都沒人聽了。”
次年二月,東北全境淪陷,日本在中國東北建立了偽滿洲國傀儡政權,同時,在上海日本軍隊發動了“一二八”事變,上海十九路軍與日軍交戰,戰況非常不利,亡國之聲遍布全國,與此同時,東北人民和未撤走的東北軍殘部組織起抗日義勇軍,繼續在暗中與日寇進行鬥爭,中國共產黨派楊靖宇等人在東北組織遊擊隊開展抗日遊擊戰爭,急需物資支援,白茂山的義兄林山是這支遊擊隊的宣傳幹事,突然來北平造訪義弟白茂山找到白府。
北平驟雪初霽,白府大院積滿陳雪,孫伯拿了把大掃帚在掃雪,在西廂房的走廊上,賀蘭和香娥正在曬太陽,香娥說:“難得這麼好的太陽,你去把二媽喚過來咱們一起嘮嘮嗑,別老是關在屋裏繡花,既然你們已經說話,就別再拘束了,她人不壞。”賀蘭撅了個嘴說:“我可不去,恨過後總覺得很別扭,我要去叫她還以為在討好她呢,要去你去。”香娥說:“你去比我去合適,你們是姐妹倆,我一個小輩不能擅闖長輩房間呢。”賀蘭說:“沒那麼多規矩,老爺不也說了時代不同了,你去你去。”
香娥站起來向東廂房走去,有個頭戴風雪帽,身披皮大衣的陌生男人走進院子,他是林山,手裏拿了張紙條,香娥問:“請問你找誰?”林山禮貌的答道:“這裏是白茂山的家嗎?”香娥說:“是啊,你是?”林山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紹道:“我是白先生的義兄叫林山。”香娥驚詫道:“啊,我丈夫啥時有義兄啦?您請您請,他在廠裏上班呢,一會我派人去叫。”賀蘭迎過來問:“是找大少爺的?”香娥介紹道:“她是我們白府的三媽。”賀蘭見來人儀表堂堂害羞起來,點點頭說:“你們去大堂候著,我讓管家去把大少爺叫回來。”
香娥將林山迎進大堂,在中央圓桌邊的陪坐入坐,吩咐張媽上茶,兩人拘謹的坐著相對無言,一時間格外的安靜。幾聲咳嗽,白老爺拄著拐棍跨進大堂,最近受風寒嗓子很不舒服,白夫人責怪賀蘭,說老爺這把年紀了,初春氣寒晚上你們悠著點。賀蘭當然感到委屈,說老爺夜間睡覺一年四季不穿衣服,這不是我能夠改變得了的。白夫人笑笑自言自語,這老爺,還那樣子。——她的笑中帶著苦澀,丈夫這光著身子睡覺還是她給慣出來的,年輕的時候白老爺怕冷,身子冷冰冰的,冬天睡覺雖然炕上熱也穿著厚內衣,白夫人喜歡裸睡,兩人挨著不舒服,硬是扒光他的衣服,久而久之白老爺養成了習慣,並讓媳婦先上炕,自己一入被窩就捂著熱乎乎的肉體,一寸寸的捂到冷,感受媳婦的顫抖,說這是男人的權力。
白老爺的聲音還是那麼的洪亮,剛進來就問:“有客人啊?”香娥迎上去攙扶白老爺上首位子坐下,介紹道:“爸,這位是茂山的義兄林山。”又對著林山說,“他是白茂山的父親。”林山連忙起身脫下帽子鞠躬行禮,喊了聲:“義父大人好。”白老爺擺擺手說:“不敢當,請問您今天來是?”白老爺一看林山東北人的裝束很警惕,就怕兒子跟滿洲的那些抗日分子有瓜葛,民國政府有明確規定與那邊的人來往是通敵,所以他要問清楚。林山似乎看穿白老爺的心思,事先設計好了一個身份回道:“我從南方來,路過北平來看望義弟。”白老爺問:“義弟是什麼意思?”林山道:“那還是好幾年前,我們在上海偶然認識的,彼此談得來就結拜為義兄弟了。”白老爺點點頭說:“哦,桃園二結義,好,出外靠朋友嘛,你從南方來?”林山道:“是的,安徽那來。”白老爺笑笑說:“看你這打扮以為是東北過來的。”林山沉著的應付道:“哪能啊,從滿洲國出境可不容易。”這一來二去的問話把空氣搞得很嚴肅,白老爺慢慢端起茶盅,挪開茶蓋吹了吹茶葉,然後小心的抿了口,在思考下麵該怎麼說,林山也小酌了口打開僵局說:“這茶不錯,我是做茶葉生意的,今年時間過了,下次捎上黃山的新茶孝敬您義父大人。”他把白老爺馬上要問的話提前回答了,白老爺笑嗬嗬說:“不用破費,不用破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