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時,上海的愛國誌士捐物捐款支持十九路軍與日軍浴血奮戰,白茂聰作為上海華界的知名人士,在此大背景下也不得不捐出幾百大洋敷衍了事,私下裏卻告誡手下的弟兄不要去參加抗日遊行,他認為上海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得罪他們沒有好處。民國二十一年三月三日,日軍占領真如和南翔後宣布停戰,日後又在英美國家的調停下上海總算平靜下來。自從白茂聰與師傅錢三刀公開翻臉後,生意上遭到了他與師叔毛利聯合起來的排擠,所以他想借助日本人的勢力,在這亂世之秋大展鴻圖,最終除掉這兩個絆腳石。
上海虹口區是日本僑民集中居住區,有一家日本高檔料理店成了白茂聰尋找靠山的目標,經常中午去那裏吃日本料理,以他的口味並不喜歡日本菜,甚至倒胃口,但還得學著去接受裝模作樣吃得津津有味的不讓人懷疑。他注意到這家店除開敞式榻榻米餐區外,還有幾間門關得嚴嚴的包房,進出的顧客中國人日本人個個氣度不凡又行色匆匆,而門口又有人把守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威嚴,他分析這絕非普通朋友之間的宴請。那天他在吃生魚片讓芥末辣得眼淚鼻涕,把女招待喚來要水喝,女招待是日本人可以說點簡單的中國話,但聽不懂白茂聰的一口京腔,兩人你來我往的說話聲音很響驚動隔壁包房裏一個日本顧客,讓身邊一個中國人去看看情況。白茂聰與女招待驢唇不對馬嘴的越說越激動,猛然有個高昂的聲音喊他:“白老板!”他轉頭一看是昔日手下兄弟胡大麻子,穿了身筆挺的白西裝,黑皮鞋鋥光瓦亮,定睛看了半天驚諤的問:“啊,怎麼是你,咋這打扮,不是去外地避風頭了嘛,什麼時候回來的?”胡大麻子靦腆的說:“老板,我根本就沒去外地,這事以後跟您細說,現在我介紹一個人您認識。”白茂聰問:“誰?”胡大麻子指指一邊包房說:“在那呢,我帶您去。”白茂聰打量了下胡大麻子問:“你小子現在鳥槍換炮發財啦,怎麼在這混?”胡大麻子笑道:“這裏麵故事多了,簡單的說我遇見了位恩人,他是日本商賈,你們吵架驚動了他讓我來查看,我一看居然是您,就趕回去彙報說了您的身份,他很賞識您,讓我來請您進包房一敘。”白茂聰聽隻是日本的商賈有點小失望,挑眼望去包房門口筆直站著兩名日本武士,穿著和服腰間挎著刀,轉念一想裏麵的商賈身價小不了,先搭上日本人再說,精神為之抖擻,站起身擺足了譜道:“走,看你麵子去見見他。”
包房移門徐徐拉開,一間裝潢考究的榻榻米房間散發出刺鼻的酒香,裏麵盤腿坐著一男一女在吃料理,男的五、六十開外,一臉橫肉人中留著了撮“衛生胡”,白茂聰心想這應該就是日本商賈了,女的二十來歲樣子,和服打扮肉鼓鼓的身材,胡大麻子和白茂聰在門口脫了鞋子恭恭敬敬的走進去,氣氛異常的壓抑,胡大麻子趴在地上向男的行了個日本禮節道:“河川先生,人帶來了,他是我以前的老板叫白茂聰,青幫的。”白茂聰朝河川野深深鞠了個躬道:“河川先生好,我叫白茂聰,是楊樹浦‘白記娛樂場’老板。”——他的語調帶著敬仰的哆嗦聲,河川微微點點頭,用地道的中國話道:“鄙人河川野。”又指著鄰座的小女子說,“她叫雨音,我的幹女兒。”雨音轉了個向朝白茂聰來了個跪拜姿勢細聲細氣的也用中國話說道:“我叫雨音美代之,請多關照。”白茂聰怕失禮慌忙跪下向她行禮說:“您好您好!”河川野招招手說:“上來一起用餐吧。”白茂聰盤腿在座蒲團上坐下,雨音叫來招待添上杯筷,親自替他斟上日本清酒,白茂聰受寵若驚的抿了口,難喝得差點直接吐出來,嗆了幾下道:“好厲害的酒。”河川野問:“怎麼,不喜歡我們日本清酒嗎?”白茂聰忙搖頭道:“不不,喜歡,喜歡。”河川野夾了個壽司給他說:“剛才嗆著了吃這個壓壓喉嚨。”白茂聰接過來塞嘴裏吧唧吧唧幸福的嚼著,感覺就是上海早點的糯米粢飯團。河川野問:“好吃嗎?”白茂聰用力咽下用敬仰的目光望著河川野稱讚道:“真好吃,我以前一直以為咱們中國菜是世界一流,現在才明白自己太孤陋寡聞了,大日本帝國的料理才是全世界第一。”這番溜須拍馬的話引得河川野哈哈大笑,胡大麻子也跟著獻媚的笑,白茂聰懷著受寵之心滿足的笑著,以他的直覺意識到對麵的這位日本長者身份不一般,絕非僅僅是商賈那麼純粹,這真是他所需要的,心中暗喜,不禁後悔剛才沒有對他跪下來行禮,所以他要用這番違心話以示謙卑。
河川野是個中國通,真實身份是日本陸軍省派駐上海的情報官員,最近受陸軍本部密令在上海培植親 日勢力,為日後全麵侵華戰爭作準備,當他一聽到胡大麻子對白茂聰的介紹後,立刻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認為青幫在上海各領域的勢力龐大,在日中目前的敵對狀態下,黑社會成員是可以依賴的一股力量,決定拉攏他成為自己的幫手,言語之間對他多有讚美之辭,白茂聰逐漸恢複自信吹噓起他在上海華界的影響力,暗示河川野自己是個有用之人。河川野乘勢摸底問;“白君對上海目前的局勢有何高見?”白茂聰答道:“綜觀整個中國,工業經濟落後,軍隊人心渙散,根本無力與大日本帝國抗衡,不,簡直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我認為隻有在中日親善下中國才有希望。”河川野眯縫著眼睛拍掌歎道:“要西,白君如此高瞻遠矚真乃支那、哦不,中國之福也。”白茂聰覥臉微笑道:“支那沒什麼不對,那是19世紀中期之前就有了嘛,沒有特別的政治含意。”河川野不好意思的擺擺手說:“還是有區別的,‘日清戰爭’,就是貴國稱的‘甲午戰爭’後它就成了侮辱性質的貶義詞,我是個和平使者,追求兩國間的相互尊重,所以還是喜歡用中國稱呼。”白茂聰感歎道:“河川先生真是寬宏大量之人,甲午海戰是我們支那人自己不爭氣。”河川野笑笑說:“不不,應該稱中國人。”白茂聰點點說:“是是,中國人。”接著恭維道,“河川先生中國話說得這麼流利,佩服佩服。”河川野說:“我常年在中國研究貴國的曆史,語言是少不了的,因此也結識了很多中國朋友。”他抬腕看了看手表話鋒一轉又說,“吆,都五點了,我要趕去見一位貴國的朋友,讓雨音陪你,晚上回來我們接著聊。”白茂聰站起身要送他,河川野忙按下他說:“你別送,我和雨音說幾句話。”
河川野帶著胡大麻子離開包房,雨音跟了出去,河川野小聲說:“雨音,白君是我們大日本帝國有用之人,你今晚要征服他,接下來我準備和他攤牌,組建一支由上海青幫為單位的地下別動隊,陸軍省催得很緊,我要確保一次成功,明白了嗎?”雨音“啪”的一個立正道:“女兒明白!”河川野鞠躬道:“拜托了。”雨音道:“父親大人不必客氣,這不僅是女兒,更是大日本帝國戰士應該做的。”
女招待員進來重新換上新的料理,關上飄窗,點燃黃澄澄的燈籠,朦朦朧朧的照耀著整個房間,白茂聰已經有幾分的醉意,女招待跪下告退時,他看到的是一個日本女人在他麵前的卑微,想起進來的時候堂堂河川野的幹女兒也這麼尊重他,當初子夜雖然對自己唯命是從,卻也沒有如此溫馴,即便在北平的家裏,父親三個姨太太也不過是在點蠟時跪在老爺麵前而已,若能娶個日本女人該多好,想到這大口喝了口清酒,嗆了起來,猛聽得背後雨音細嫩的聲音:“讓您久等了。”白茂聰回過頭去,見她趴著,頭磕在地上猶如一隻卑賤的狗等待主人訓斥,他激動得楞住了,雨音又喊道:“讓您久等了。”白茂聰霎時明白可能這是日本的禮數,得應一聲,就像中國皇帝說“平身”差不多,便道:“沒多久,沒多就久,過來,我們一起再喝吧。”雨音這才抬起頭來,驚詫道:“白君,您衣服上濕了。”說著急速的爬過去掏出手絹給他擦衣襟上灑上的酒,嘴裏說道,“對不起,對不起。”白茂聰馬上說:“不管你的事,是我剛才喝太猛了。”白茂聰頓時感覺心裏暖暖的高大起來,雨音與他平排坐下替他斟酒,白茂聰問:“雨音小姐中國話也說得那麼好。”雨音向他欠了下身說:“回白君,雨音其實是半個中國人,我父親是日本北海道人,陸軍佐官,母親是中國青島人,幾年前父親中國因公殉職,母親悲痛不已去世,是河川伯伯收留了我,認我做了他的幹女兒,我便與他一起到了上海。”——雨音沒有介紹完全,其實她在中國出生和長大,沒有去過日本,當年父母相繼離開人世時十七歲,河川野認她幹女兒後才把她帶回日本進入陸軍情報培訓班學習,成為一名情報員,目前是河川野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