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爺很冷靜,朝雅娟招招手讓她安靜的坐下,耐心聽著,憑他的直覺沒有那麼簡單,錢的事還沒說。
賀蘭傳話過去道:“我家大娘問大少爺什麼時候回家。”賀昆侖說:“你告訴他們,十萬元保釋金交了才可以釋放,這是規矩。”賀蘭將這話向老爺和夫人重複了遍,白老爺忍不住說:“不行,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這是普天下的規矩。”賀蘭又傳話過去,得到的回複是“不要勉強,如果想讓白茂山繼續關在監獄裏,我本人無所謂。”
“兩天後來取錢,現在就可以拿,但是我不相信這人,要是拿了錢不放人咋辦?”白老爺抽著大煙目光深邃的道。香娥興奮過後被澆了盆冷水,擔心這事最後會無法達成,怯生生望著大家沒吱聲。白夫人覺得這規矩說得通,便勸道:“老爺,之前我們以為是賀昆侖在敲詐,聽三姨太說那是保釋金,總要先交錢吧?”白老爺有股韌勁就是不鬆口,最後兩人吵起來,白夫人扔下一句話道:“人家後天就要來取,錢給不給你看著辦。”說完回屋去了。
白茂山在洛陽沒有閑著,整天在廠裏監督工人,自己還幫忙打下手,魏四川自然是形影不離,白茂山通宵他也不能回去睡覺,留著薛太太一人守在丈夫靈堂前。洛陽警方的辦案人員向上海警方了解白茂聰其人,不料上來的反饋全是說他好的,華界的警察頭頭們不是忌憚白茂聰的勢力,就是拿他份子錢的,洛陽警方毫無收獲,案子調查不下去了,就建議薛太太把丈夫後事辦了,法醫鑒定當天就出來,說沒有疑點,死者是被人在後背桶進刀子,也許連死者本人也不知道誰是凶手。薛太太笨嘴笨舌的毫無辦法,找白茂山幫忙,他正忙著趕工期,塞點錢給她完事,魏四川更是不理睬她,薛太太無奈隻能將丈夫後事草草給辦了,薛洛生在洛陽的商界有些朋友,但是一個也沒有來參加追悼會,聽說是跟漢奸有牽連都怕惹上事情,薛太太傷心之餘想得更多的是以後一個人靠什麼生活。
白府天天在討論如何交保釋金妥當,蔓麗在這事上一直沒有多說話,認為在她們這輩份裏,上有大姨太,下有當事人的妹妹三姨太,自己夾在中間位卑言輕又搭不上關係,但她大腦是在思考的,覺得這些天大家都沒有想到點子上,冷不丁問:“賀昆侖為什麼要親自來取保釋金?”——話不多,一石掀起千層浪,白夫人茅塞頓開,附和道:“對呀,既然是公事,我們為什麼不去警察總署辦理?”白老爺拍案稱是道:“是真是假一到警察總署便知,大姨太,你現在帶上錢隨三姨太去北平警察總署,交完錢接大少爺回府。”
賀蘭上前提醒道:“大少爺在洛陽呀,不是早說過去跟舉報人對質的嗎?”白老爺擺擺手道:“我不信,姓賀這小子詭計多端,你們去警察總署印證一下。”
雅娟與賀蘭兩人下堂出發,有個郵遞員推著自行車白府門口喊道:“這裏是白府嗎?”雅娟說:“是的,有信?”郵遞員取出信封說:“洛陽的電報,請簽收。”雅娟簽完跑回去交給白夫人說:“洛陽的,可能是大少爺的電報。”白夫人拆開激動的看了又看,大叫起來:“是茂山發的,是他,是他,說他無罪了,這回在洛陽工廠忙著過幾日回家。”
白老爺搶過電報念起來,沒有興奮,放下電報問:“我糊塗了,不是說要先付保釋金才可以釋放嗎?這回電報裏茂山卻說自己已經無罪,前後矛盾嘛,是不是他本人發的?”白夫人說:“這哪有假冒的,我看就是兒子的,這措詞就像當麵說的那樣。”
雅娟問:“老爺,警察總署還去不去?”
賀蘭搶過話說:“還去什麼呀,大少爺不是來電報啦?”
白老爺說:“先等等,容我想想。”他在堂上走來走去的掂量,他所擔心的這是不是賀昆侖的圈套,最大的疑點是保釋金為何不在警察署裏交納,現在說兒子在洛陽,他人不回北平保釋金怎麼交?另外他發現三姨太一直暗中在幫她的哥哥,所有這方麵的消息,無論是電話還是警察總署裏的,都由她口中獲悉,不得不讓他生疑。
香娥沉不住氣問:“茂山為什麼不可以打長途電話回來?”賀蘭道:“可能打不了吧。”白夫人問:“三姨太,北平總署電話號碼有嗎?”賀蘭慌亂的搖搖頭上道:“沒有,我怎麼會有?”白老爺見她神情很不自然,當機立斷道:“不用打電話,大姨太,你帶現在就去,一個人去,如確實要交保釋金,咱一個銅板也不少,交了錢後,看茂山在不在北平就清楚了。”
賀蘭有些失態,說:“不用我去了?太好了,跑來跑去挺累的,不過大姨太一個人揣著十萬元銀票怕不安全喔。”
白老爺說:“三姨太言之有理,二姨太,你把管家喚來。”
蔓麗遲疑了下,她有一年多沒有跟管家說過話,不願意再繼續他們之間的那種荒唐的戀情,認為它僅僅是肉體上的相互需要,是十分危險的遊戲,起先是痛苦的,畢竟男女之事讓她這個“打入冷宮”的姨太太來說是種生理上的慰藉,隨白夫人念佛頌經後,她的心平靜許多,偶爾生理上熬不住馬上拿出佛經大聲朗誦,漸漸的欲望褪去,內心充滿自豪感。這回她硬著頭皮去南廂房敲管家的門,隱約之中仿佛昔日的舊情重現,沒人答應,窗戶大開著,探頭進去巡視了遍,一股熟悉的肉夾氣撲鼻而來,攝走她的靈魂,剛要逃走管家正從門外進來,興致勃勃的湊近她問:“二姨太,您找我?”蔓麗一瞬間的羞怯沉下臉道:“是老爺喚你過堂。”管家嬉皮笑臉道:“我說呢,還以為今兒個二姨太想念我了。”蔓麗斥道:“別胡說,堂上人全在,被他們聽到吃不了兜著走。”說完往大堂跑去。
管家退到門口喊了聲:“賀先生請進,我家老爺在堂上正等著呢。”
門口賀昆侖就像個小腳女人,來到白府剛要跨進去,看見管家從胡同那頭過來,就假惺惺托他進去稟報,管家招呼完他在院子裏細聲細氣大聲喊道:“賀先生求見——”這一嗓子就像閹了家夥的太監從皇城內隨風飄來,堂上人一起向外望去,賀昆侖笑容可掬疾步走來,入堂抱拳施禮道:“白老爺、白夫人和各位太太們好,我們又見麵了。”賀蘭抑製不住激動脫口問:“你怎麼才來,我們差點到警察總署找你去呢。”
白老爺沉住氣堂前端坐,直截了當問:“你是來拿錢的?”
賀昆侖欠身糾正道:“是保釋金,保釋金。”
白老爺譏諷道:“保釋金不是錢嗎?我問你,為什麼保釋金不在北平警察總署裏現場交付,勞你百忙之中為此奔波?”
賀昆侖早就有台詞準備,胸有成竹的解釋道:“回白老爺,事情是這樣的,這個案子由賀某在主管,起先是你們這片區域的警察把令公子帶走的,後來因為是政治問題,他們接不了轉到總署,而總署根據上級的指示是在協助我辦案,所以令公子的保釋手續理所當然與我們複興社處理,與北平警察總署沒有關係,您老明白了嗎?”白老爺沒好氣的問:“這麼說你是非法拘捕嘍?”賀昆侖不樂意了,一改剛才進來時的謙卑,自個兒找凳子坐下,掏出煙點上深吸一口,仰頭吐了幾個煙圈,側臉邊欣賞邊說:“白老爺也許不清楚複興社是幹嘛的,我們抓人需要法律嗎?”白夫人忿忿道:“簡直無法無天。”賀昆侖得意的說:“你可以去南京國府告狀呀,兄弟是專門懲辦漢奸的,我提醒你們,白茂山的嫌疑仍然沒有徹底排除,舉報他的人在洛陽被人殺害,種種線索表明是白茂聰所為,也是您的兒子喔,因此我們可以繼續扣留白茂山,直到白茂聰歸案。”
白老爺聽罷渾身發抖,現在又出了個殺人犯的兒子,雅娟衝過去義憤填膺道:“胡說,你陷害完大少爺,又來陷害我兒子?”賀昆侖斜眼打量了她番道:“哦,你是白茂聰的媽?好,很好。”雅娟氣憤的說:“你不認得我,可是你的大名卻如雷貫耳,我兒媳婦子夜就死在你槍下的吧?”賀昆侖一怔,臉部肌肉顫抖起來,揮下手說:“白茂聰的事現在不說,他是不是凶手以後會見分曉,現在談白茂山的事。”
白老爺喚過氣來問:“賀先生,倘若我們交錢,我兒子什麼時候放?”賀昆侖說:“白茂山現在人在洛陽,你們先交保釋金,我立馬去洛陽放他,如果你們不想交,老實告訴你,我無所謂,人移交南京司法部,到時候怕不是錢可以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