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茂聰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栽在蘇州,仇未報卻死於仇人,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能先投降保命了,他朝賀昆侖跪下懇求道:“賀先生,你我恩怨純粹是誤會,我媳婦雖然被你殺了,殺就殺吧,不要為了一個女人傷了江湖朋友的交情,今天我們不打不相識,不如聯合起來在上海打出一片天地來,我現在是上海華界響當當的人物,在日本人那裏也兜得轉,隻要你放我一馬,回上海後金錢還是地位隨你挑選,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把我的位子讓給你,我在你手下當差行不行?”賀昆侖啐道:“我呸,你這個漢奸,我今天與公與私都要殺你,小皮匠,把槍給我。”
突然安靜的房子裏不知哪個方向傳出一聲斷喝:“我們是警察,都別動!”三人往四處巡視,仿佛它是從天上傳下來的,白茂聰抓住時機奪下小皮匠的槍握在手中。從破窗外跳進一個人來,白茂聰一看正是在旅館裏巧遇的毛利舊部下蘇三,笑吟吟的走上來,邊說:“我這聲喊真管用,果然槍被您搶到。”
蘇三經過一晚的斟酌打算馬上就投靠白茂聰這位上海青幫老大,就在第二天他們出發去跟藥品商談判時,他就尾隨其後一直到甘泉街,眼見他們上了茶樓,明白他們今天有重要會晤不方便拜師,白茂聰他們去汪明翰店鋪又躲在角落商量殺人的話全被他聽到。晚上他守候在店鋪對門的牆柱後麵,槍聲響起後不久,白茂聰向夜市跑去,他跟在後麵希望自己能夠立個功,蘇三人長得邋遢,腦子很管用,在白茂聰生死關頭急中生智救了他一命。白茂聰先不管這些,回身朝賀昆侖開槍,他連人影也沒了,蘇三說:“他跑了,先對付跟前的吧。”小皮匠也想跑被蘇三擋住,雙膝跪地求饒道:“老板,我錯了,我見錢眼開,您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們去追賀昆侖。”白茂聰鄙視的看了他一會,對蘇三說:“你在房子裏找根繩子來,我們走了這小子怕要去報官。”蘇三不解的問:“白老板,您真的打算放過這個忘恩負義之徒?”小皮匠以為自己有生路了,激動的說:“對對,老板,你們走之前把我捆住,我就不會去報告你們的蹤跡了,謝謝,謝謝。”蘇三找來麻繩,小皮匠非常配合,自己反手並攏讓他們捆,臉上還在傻笑,手腳一起捆好,白茂聰解開小皮匠長衫領扣,小皮匠羞答答說:“我不熱,老板我不熱,你們走吧別管我了。”白茂聰笑笑撩起自己長衫下擺,掏出褲子口袋裏一顆日本手雷來,這是他偷偷帶著防中村的,小皮匠似乎有點明白過來,驚恐的說:“老板,你,您這是要幹嘛?”白茂聰咬牙切齒說:“我最恨背叛,本來一槍就可以結果你,但是太便宜你了,像你這種人就不能有全屍。”小皮匠手腳捆著在地上掙紮大聲喊叫:“不要,老板饒我一命吧!”白茂聰冷靜的掂了掂手雷,小皮匠大喊:“救命——”白茂聰一拉保險環往他長衫領口塞進去,與蘇三兩人往房子外跑,身後是驚天動地的救命聲,然後被爆炸淹沒,騰出滾滾濃煙,白茂聰捂著耳朵靠在外牆上,這是他殺人最刺激的一次,蘇三敬畏的望了望白茂聰,早就聽說他心狠手辣,今天算是見識到了,怯生生說:“老板,我蘇三對你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你。”白茂聰含蓄的拍拍他肩膀說:“你今天救了我,我要重用你,走,找賀昆侖去。”
此時,天色已見光亮,在汪明翰的店鋪裏擠滿了警察,四具屍體被抬上救護車準備送醫院搶救,探長自言自語道:“都******翹辮子了還往醫院裏救。”素珍抱著雲璐在安慰她,雖然她也失去了一個侄女,但同雲璐相比自認算不了悲傷,不停的說:“事已至此就別太傷身子了,好在明翰沒事,他會回來的,到時候你們再生一個。”探長進屋指著雲璐嚷道:“你,到隔壁房間去,別在這恐怖的地方呆著了,我有話問你。”
探長向雲璐詢問案情,她毫不猶豫的說出了白茂聰的名字,一個曾經讓她遭受無數苦難而不願意恨他的男人,說出來了仿佛身體瞬間輕鬆起來,現在她對白茂聰除了恨還是恨。素珍在旁邊說:“警察先生,你們一定要抓住他啊,我丈夫也是他殺害的。”說完噓唏起來。探長問:“這個白茂聰長什麼樣,年齡幾歲,今天穿的什麼衣服?”素珍忙回答道:“他高高的,三十多歲,今天穿了灰色長衫,人蠻英俊的..”探長當機立斷命令道:“立刻通知蘇州水路口岸,緝拿一名三十多歲,高個子,穿灰色長衫的小白臉..”
半個小時前,汪明翰乘坐黃包車跑了好一段路,車夫問:“還要跑嗎?”汪明翰急躁躁的說:“繼續繼續,錢不會少給你。”黃包車在汪明翰的胡亂指揮下繼續往前,去哪裏是個終點他也不知道,隻感覺在蘇州沒有安全的地方,他看看這天大概已有淩晨兩點多,他想去蘇州的郊外找家農舍宿一晚,認真想想明天是否要回店鋪把雲璐接出來,兒子沒了生活還是要繼續,詩琪死了,有那麼一點點的傷心,畢竟十幾年過來,但是他沒有遺憾,反而覺得可以給雲璐一個體麵的名分了。他對車夫說了聲一直往前,黃包車在石子路上不停的顛簸,緊張過後的平靜,他累了打起瞌睡,大腦卻沒有休息——他在蘇州甘泉街的這家汪記綢緞行開了前後有三年多,白茂聰不死絕對不能再營業下去了,這棟小樓是租賃的,放棄容易另選新址卻難也需要時間,仍然在蘇州還是別的外地,他隻會做熟悉的綢緞生意,而綢緞隻在上海和蘇州兩地有市場,汪明翰悲觀的意識到自己的謀生之路越來越窄。
黃包車停下了,車夫叫了聲:“先生,沒路了,你到底要我往哪裏拉?”
汪明翰睜眼看這裏似曾相識,幾年前去上海看望雲璐時被白茂聰的手下追殺,肚子劃出條口子,是姨夫派小車司機送到蘇州郊外一家診所救治,也是眼前這片景象,越看越認為就是這裏。車夫在那裏不耐煩的嚷著:“你讓我拉外地我可不拉啊。那是汽車輪子的活。”汪明翰掏出幾個銅錢給車夫下了車,四周是金燦燦空曠的稻田梗子,岸邊堆紮著一捆捆收割下來被曬幹的稻草,他踩著布滿牛糞的小徑外往前走,遠處拂曉的迷霧籠罩下,隱約的幾座崎嶇的山巒猶如巨人一路跟隨著他,有家農舍漸漸變得清晰,他覺得好熟悉,小屋亮著廣告燈,走到跟近看上麵寫著“阿珍診所”,那就是他幾年前來過的地方,當時沒注意診所的名字,可裏麵醫生的長相記憶猶新,這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惡心的,想得好笑居然起了個這麼秀氣的名字,他鼓起勇氣去敲門。沒多久診所的窗戶裏亮起灰暗的燈光,一個惺忪的聲音問:“來了,這麼晚。”這家診所的醫生叫阿珍,為了多攬生意全天候營業,有時候這一帶鄉親半夜敲門來看病買藥,所以她睡覺屋外的廣告燈是亮著,晚上睡覺隨叫隨起。門一開,伸出一顆披頭散發的腦袋,她楞了楞問:“是你?又負傷了?”汪明翰望望背後說:“你先讓我進去。”阿珍側身將他讓進屋,外間是診所,裏間是臥室或者說是正房,她裹了件睡裙渾身贅肉鼓鼓的一走一晃,習慣性的打開就診照明燈,拿起白大褂準備穿上,邊問:“這回傷哪啦?”汪明翰說:“醫生,我沒傷,是要到外地去路過這裏宿幾個小時,你這有讓我躺會的地方嗎?”阿珍扔下白大褂沒好氣的說:“吆,感情你把我這當旅館啦?”汪明翰說:“醫生,實在太累了,我可以給你住宿費。”女人凝視著他,聽到這句話忸怩的說:“瞧你客氣的,在我這兒別提錢字,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嘿嘿,對了,別喚我醫生,我叫阿珍,躺的地方有,請跟我來。”汪明翰隨她進內屋,裏麵一張床占據了半個屋,其它地方生活用品隨處擺放著顯得雜亂無章,阿珍指著亂糟糟的床說:“喏,你在兒躺會吧。”汪明翰問:“那你睡哪?”阿珍靦腆的說:“你讓我睡哪就睡哪。”汪明翰聽了快要吐出來,心想這阿珍的臉皮真厚,診所怎麼感覺像是家窯子,他遇上老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