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茂聰熬到了上午八時驅車前往河川野的辦公地——上海日本武道館,這天秋風蕭瑟落葉紛飛,徒增了幾分悲壯。
他可以直接出入不用稟報,到河川野辦公室人不在,警衛說河川將軍正跟秘書在寢室,白茂聰轉而去找他,這是河川野睡覺的屋子不能擅闖,白茂聰在門口對站崗的武士說:“麻煩通報一聲,說白茂聰從蘇州回來有要事彙報。”武士用生硬的中國話說:“將軍還在睡覺,昨晚特意關照沒有命令不許打擾,你再等一會吧。”白茂聰心裏有些埋怨,自己在蘇州談判為大日本帝國赴湯蹈火,這老不死的河川野居然在玩女人,什麼秘書,呸,爛婊子一個!——他心裏罵道,在門外瞎轉悠,手裏夾著公文包,裏麵是蘇州王老板的藥品清單。
半個多小時左右,屋子裏傳來河川野爽朗的笑聲,就一聲,是那麼的恐怖。
所謂的秘書其實是雅娟,昨晚她睡這裏,如今已經成為河川野的新歡,為了兒子的前途她不得以而為之,對外的身份是秘書。寢室有兩間,外屋是會客室,裏屋才是真正的寢室。白茂聰聽到笑聲正要讓武士稟報,雨音匆匆跑來朝他瞪了眼,在門口喊道:“將軍,雨音求見。”裏麵傳來河川野的日語:“進來。”雨音入內,白茂聰仍然被擋在門外,不一會,裏麵傳出河川野的咆哮,雨音開門探出頭朝白茂聰說:“我幹爹讓你進來。”河川野生氣是要殺人的,白茂聰戰戰兢兢夾著皮包進去,一看他橫眉怒目,不覺渾身發抖,趴地報告:“將軍,白茂聰從蘇州辦完事情前來複命,我這有藥品價格表,請將軍定奪。”說著從包裏取出清單恭恭敬敬的遞上,還沒等河川野說話,雅娟敞開著和服睡衣從裏屋一路碎步出來,笑吟吟說:“將軍因何發怒,把人家給嚇得夠嗆。”話到人到外屋,猛然看見兒子趴在地上,慌忙將袒胸的睡衣合上衣襟,狼狽的說不出話來,白茂聰更是緊張萬分,一個最恨日本人的母親,僅僅在自己去蘇州那五天裏就變成不知廉恥的日本賤人,毫無疑問她已經是河川野的胯下之物,不禁脫口問道:“娘,您這是?”河川野並不在意這些,抽出戰刀對準白茂聰質問道:“為什麼要殺中村?”白茂聰一楞狡辯道:“將軍,中村君可不是我殺的,我們這次去蘇州談判遭到複興社的人追捕,中村是他們殺的..”白茂聰還未說完,河川野舉起戰刀說:“你以為在蘇州的那些事情可以瞞住我們嗎?”——就在剛才,雨音接到日本在蘇州警察總署的線人電話,得知中村死於白茂聰的爭風吃醋,河川野雖然生氣,但是不會真的要殺白茂聰。雅娟衝過去跪在他麵前求饒道:“將軍,請您饒我兒子一命,雅娟現在已是您的女人了,我願意一輩子服侍您。”河川野一腳踢翻雅娟罵道:“你這個破爛女人,以為自己比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戰士值錢?”雅娟轉而趴在他麵前不住的磕頭,白茂聰看了心疼,他口袋裏有槍,真想拔出來蹦了河川野,雅娟抱住河川野的腳在他襪子上一陣亂舔,活像一條餓極了的淫狗,白茂聰喊道:“娘,不要這樣,就讓兒子死吧。”他撲過去拉開雅娟,又對河川野說:“將軍,中村的死我有責任,但那是他咎由自取,將軍若因此要殺我,就沒有人為您買藥品了,我對大日本帝國是有用之人,請將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蘇州之行很順利,價格表也出來,隻要您批準,我立刻就可以讓對方發貨。”河川野冷靜起來,放下戰刀交給雨音,頓了頓接過藥品價格單,轉身到矮桌邊盤腿坐下,慢吞吞說:“秘書,過來替我念。”雅娟遲鈍了片刻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小步過去重又跪下,拿起桌上的價格單字正腔圓念完,恭敬的放回遠處,朝河川野鞠了個躬,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就像個純種日本婦女,白茂聰看傻了,暗想母親抽的是什麼風?河川野看透了他的心事說:“令堂大人,現在是我們特高課情報組的秘書,她的日本禮儀是雨音小姐兩天內突擊教授而成,她很聰明一學就會也識時務,不知白君對母親的這個選擇有什麼意見?”白茂聰腦子大亂,真不知日本人是給母親吃了什麼迷昏藥,目的何在,隻能唯唯諾諾的應付:“將軍看得起我們母子倆,我們定效犬馬之勞以報大日本帝國的栽培之恩。”河川野哈哈大笑說:“很好,你們先回去吧,藥品價格容我思考幾日,何時發貨我會讓雨音通知你,另外,中村之死先給你記著帳,以後若再有冒犯絕不寬恕,下去吧。”
雅娟換上旗袍隨白茂聰回白公館,兩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白茂聰什麼都清楚了,那是河川野為了更有效的控製自己,他想反抗,可是自己陷得太深回不去了。雅娟淒淒的說:“沒想到娘剛逃出狼窩,又陷入虎穴。”
雲璐和素珍坐了三天的火車來到北平,涼風中帶著刺骨的寒意,這裏已經提前進入秋天。那是傍晚時分,她與素珍來到白府大門口,夕陽斜照在那兩扇朱漆的大門和威嚴的獅子,她停下了,時光過去五年有餘恍若是一夜之間,這裏仿佛什麼都沒有變,一樣的胡同,一樣的來去街坊鄰居,這次回白府一是來告狀申冤,二是來找個暫避的場所,她也知道由於自己曾經對白茂聰的背叛,白家不一定會接納她,但是縱然自己千錯萬錯,失去兩個骨肉也該贖清了罪孽,想到這,似乎在潛意識裏告狀不過是為了讓白家收留的借口。
天有點冷,她裹了裹素衣帶著三天的疲勞跨進白府大門。
白府院子裏靜悄悄,大部分家人都在大堂準備開飯,這段日子大家和平共處,主要表現在賀蘭與白茂山之間的矛盾相對緩和,起先賀蘭主動跟他打招呼,對方鐵臉相對,漸漸的也許白茂山也覺得累了,就點點頭敷衍,他對這些婆婆媽媽的家庭糾紛也已產生厭倦,他要幹大事業賺大錢,要重振白家的輝煌,說到底這白家今後是他的,最近在思考洛陽的工廠何時開工的問題。白老爺很快的擺脫了陰影重新生龍活虎,賀蘭自然是唯一能夠伺候得了他的姨太太,所以也沒人去惹這個壞女人,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白夫人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天除了拜佛和吃飯大多數時間是臥床,由香娥和蔓麗輪流白天照看,晚上與她同床攙扶上廁所,白夫人沒有半夜坐馬桶的習慣,屋裏不放這種汙垢之物,大家都認為白夫人這病是兒子蒙冤和那十萬元被騙引起,白夫人自己認為那是菩薩對她的懲罰,這些日子裏對大姨太和三姨太的用心太過邪惡,賀蘭在偷笑,那是自己的詛咒起了效果,她把這次受辱歸罪於白夫人,偷偷在屋裏紮了個稻草小人用布包裹起來,上麵寫著“白夫人”,每晚臨睡前紮上三針念念有詞詛咒,感覺好快活,這也許是她在公開場合變得謙和的心理平衡。
賀蘭從東廂房走廊上望見當年的二奶奶,驚諤的大聲招呼道:“二奶奶!”
雲璐雖然早忘記了“二奶奶”的稱呼,但這一刻猶如獲得了新生,激動的跑過去喊道:“三媽!”賀蘭應後卻說:“這麼客氣,就直呼我名字好了。”雲璐多心了,忙說:“對的對的,我忘記自己身份了,我不是白家的二奶奶,又豈敢喚您三媽?”賀蘭笑道:“不是這個意思。”以前雲璐還是二奶奶的時候與賀蘭相處不錯,賀蘭似乎也覺得雲璐的出現會對她有益處,所以比較的熱情,看了眼素珍問:“這位是?”雲璐忙介紹道:“她叫素珍,是當年與白茂聰一起去上海發展時那個合夥人的姨媽。”素珍接下話說:“後來白茂聰娶了我女兒,我就成他嶽母了。”賀蘭是個精明的女人,雲璐直呼白茂聰名字,說明兩人已經行同陌路,敷衍的朝素珍點點頭問:“二少爺現在人好嗎?”雲璐聽罷頓時眼淚冒出來,素珍那雲璐的遭遇一一同賀蘭說了遍,把賀蘭也給嚇著了,在她的記憶中二少爺風流倜儻,完全跟殺人魔王對不上號,即便當年他殺了秦四爺兄妹時,也覺得那是替媳婦報仇理所當然的男子漢之舉,她吃驚借題發揮道:“這怎麼可能,天哪,這大姨太的兒子居然如此狠毒?”
蔓麗走過來喊:“三姨太,吃飯了,都在等你。”
堂上大家都坐定準備吃飯,白夫人也攙扶過來無精打采的坐下,白老爺問:“三姨太咋還不到,絕食嗎?”白茂山沒好氣的說:“在我們白家啥時候這女人成長輩了,我們要等她吃飯?”白老爺瞪了他一眼說:“屁話,她是你三媽不是你的長輩?”白茂山對賀蘭這個三媽從來就是嗤之以鼻的,父親發話他沒頂嘴,在白家白老爺不動筷子,上到白夫人下到兒媳婦是不能率先吃的,這是老規矩,蔓麗起身去叫,在院子裏隱約認出在東廂房走廊上站著一個女人很像當年的二奶奶,雲璐一身農村婦人裝束又是背對著不好認,得走近看驚呼起來:“啊,是二奶奶,你怎麼來啦?”雲璐擦拭著眼淚輕聲喊了句:“二媽..”——她一言難盡。
賀蘭說:“既然吃飯了,那我們一起去大堂吧,老爺這回正好在呢,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把你給盼來了。”——賀蘭又顯露出幸災樂禍的本性來,她要接著看白府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