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翰在工廠管理上的才能比做小生意上還要內行,白茂山把洛陽工廠交給她後他管理得有聲有色,最近接到了生產訂單,是河南中國守軍第三十六集團軍的冬裝,第一批是一個整編師的量,由於量太大,白茂山親自趕過去洽談業務。臨走的時候他吩咐香峨:“我這次去如果談成了就要馬上開工,也許我要呆在那裏個把月之久,這批貨是****的棉衣馬虎不得,家裏你就多費心了,爹和娘都老了身體不好,早晚多問候。另外,賀蘭是個小人,你盡量不要和她起衝突,爹喜歡她,你就讓著點,實在有委屈就去找娘,若真遇大事就發電報,我們這裏長途打不了。”香娥點頭說:“茂山您隻管去,家裏不會有大事,安心工作多賺錢,不過,我不在您自己的身體也要照顧好,說真的,要不是大媽在上海家裏沒有主持的,我就跟著您去洛陽了。”白茂山說:“別這麼說,賀蘭有賀蘭的作用,你替代不了,二媽與娘走的近,你可以稍微放鬆些,兒子畢竟是個孩子,平時做完功課他要玩就讓他玩,沒必要太嚴格。”香娥打斷道:“好啦,別跟去十年八年一樣,我知道了。”丈夫的一句“賀蘭有賀蘭的作用,你替代不了”讓香娥隱隱的不快,好像是他刻意暗示自己別亂了倫理似的,連忙轉換話題說:“我聽雲璐說起汪明翰的一些事,也許這個男人不大懂得體貼女人,他現在是您的手下了,有過分的時候你也是可以說幾句的,不管怎麼說,雲璐妹妹曾是白家人,不管她以前做了什麼,人家現在挺可憐的,我們能幫的幫幫她。”白茂山笑笑說:“我的媳婦就是善良,說話也那麼的溫和,說汪明翰不大懂得體貼女人是抬舉他,這個人簡直就是自私鬼,我用他是因為他有管理才能,而且我現在沒有其他更合適的,算了,不提他了,你說的我知道,盡量吧。”——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顯得有些生離死別般的傷感,他們其實都在擔心同一個人同一件事,不幸的往事始終在彼此的大腦表層沒有離開過,時不時的被含蓄的提起。白茂山擔心自己走了媳婦會重蹈覆轍,香娥也擔心丈夫不在欲念會控製不住一錯再錯,事實上她每一次都不想繼續這麼沉淪下去,卻往往到了特定環境下又難以逃脫,所以丈夫不在身邊就會迷失方向。
白茂山在洛陽的製衣廠之前做過些小活,替別的服裝廠救急趕製幾十件服裝或者純粹是縫製鈕扣,有財務進出雲璐和薛太太就忙起來了,成本核算雲璐不會做,薛太太當仁不讓,她之前就是丈夫管理工廠時的財務,她做完後交給汪明翰,汪明翰為了排擠她,非說一定要雲璐的簽字,薛太太就讓雲璐簽字,雲璐跟汪明翰是串通好了的,拿過成本核算報告不是馬上就簽字,而是說要研究研究,晚上拿給丈夫看,第二天她就按照汪明翰的話對薛太太財務報告指指點點,就像的領導,然後要求人家修改,一來二去的兩三天後才簽了字直接交給了汪明翰,薛太太迥然成了她的助手的,心裏鬱悶不已,背地裏想去拉攏素珍。那天她清晨五點多鍾醒來上茅房,路過柴房聽裏麵有劈柴聲就探頭看看,素珍卷了袖子汗淋淋的在裏麵劈燒火的木柴,準備早上灶頭燒早飯用,薛太太靈機一動走進去招呼道:“吆,姨媽那麼早就起來啦?您這歲數不多睡會?”素珍被冷不丁的聲音砍柴刀也驚落在地,埋怨道:“要死啊,把我魂靈也嚇掉了,我哪有你們這麼好命可以睡懶覺,我不現在起來誰燒早飯給你們吃?這大熱天的每天還得燒新鮮的,你們又不知道燒飯的苦,以為這吃的是我變戲法變出來的。”她發著牢騷又劈起來。薛太太說完開場白接下來才是今天的主題,歎口氣說:“姨媽,您可是有文化的女人,讓您幹這個不成話,每天燒飯洗衣服還要打掃衛生什麼的,我真替您惋惜啊。”姨媽苦澀的笑笑說:“你們都幹大事業,家裏總要有人燒飯啊。”薛太太進一步挑撥說:“我的意思您完全有能力去做財務,別的不說,您丈夫以前就是銀行裏做的,在這方麵您耳聞目染也學會了。”素珍托了托眼鏡問:“現在你不就是財務嘛,我聽白老板說,以前你丈夫管廠的時候你就是財務。”薛太太蹲下去說:“對呀,誰說不是啊,我那回賬目做得清清楚楚,哪像現在的汪太太整個一門外漢,還總管著我,你懂點倒算了,她要拿給丈夫看,然後回來跟我應該這樣應該那樣的,不信任我就別讓我做,討厭。”素珍來了精神似乎也覺得自己屈了才,乘機奚落道:“什麼汪太太,她不過是我侄女婿的妾,嗨,其實連妾也算不上,沒開過喜酒,沒對外宣布過,她以前是我們白老板的弟媳婦,後來她丈夫在北平犯事跟我侄女他們夫妻逃到上海來發展,我的侄女婿還是他們經商的引路人呢,可誰知道雲璐看上我的侄女婿汪明翰,還偷偷生下了孽種,可憐她原來的丈夫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兒子喜歡的不得了,後來才發現就把她給貶了,這小女人走投無路,我侄女心腸好將她留在店鋪裏,她到好,又跟我侄女婿生了一個,真不要臉。”素珍添油加醋了番突然想起個事又說,“對了,你知道我們白老板的弟弟在上海是幹什麼的?”她望望柴房外沒人,湊過去小聲說,“是青幫的大流氓,整天跟日本人混在一起,我們這次落難到北平就是因為他想殺情敵汪明翰,結果人沒殺到,殺了雲璐的兩個兒子,我侄女正好撞見也遭了殃,死得好慘肚皮也切開了,場麵真嚇人看得我都吐了。”薛太太在淒淒的抹眼淚,素珍問:“你怎麼哭了?”薛太太說:“大姐,我不瞞你了,你說的白老板弟弟叫白茂聰,我丈夫也是他殺的,前幾個月我們和他有棉花生意,是他轉賣給日本人的,可誰知做完生意後,怕我丈夫泄露他勾結日本人的事,就把我丈夫滅口了,這事白老板是知道的。”素珍砍刀狠狠往木柴上一劈說:“太可惡了,那麼白老板有補償給你們嗎?怎麼說凶手也是他弟弟。”薛太太嘴一撇說:“有個屁,連寒毛也沒一根,他呀,壞的很,這家工廠原來是我丈夫的,一時手頭緊發不出工錢,他乘火打劫說是借給我們錢,然後硬是把工廠給騙走了,現在給我做個有名無實的財務管理員以為我好糊弄?”素珍頗有同感的說:“就是,他這個人不懂情分,好歹雲璐曾經是白府的人,我呢往遠了說還是他的姨媽,可我們在他家這幾天裏,他架子搭到了天上去了,漢奸的哥哥有什麼好神氣的?他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他呢,說到這我就來氣,恨不得他現在站在我麵前,非罵他個狗血噴頭。”薛太太撅撅嘴說:“姨媽的威信我聽說過,不過罵白老板還是不敢的,您現在的處境說好聽點是寄人籬下,說難聽點就是一條喪家犬。”素珍聽罷氣的噌站起來拍拍髒手大聲說:“薛太太你不信?哪天這白老板來我罵給你看,我會怕他?”薛太太見她被挑動起來,連忙裝腔作勢的去攔住勸說道:“姨媽,您小點聲,他不在這兒,可還有兩位呢,萬一他們有誰跟我一樣上茅房路過這裏,小心聽了去給你打小報告,白老板厲害著呢,我可不敢惹他,你也最好別惹,我走了,再回去睡覺。”素珍是個很容易被人挑唆的女人,本來心裏就壓著火氣頃刻點燃,抓住她胳膊非要說個明白,突然薛太太喊了聲音:“白老板您回來啦?”素珍背對著門以為在嚇唬她,嚷道:“別來這一套,白老板若真要這回來了,你看我怎麼罵他。”
“哦,是嘛,我怎麼遭你恨?”一個熟悉的聲音。
素珍猛的轉頭一看,果真是白茂山從天而降,心頓然揪到嗓子眼上,魂不守舍的說:“白老板,您剛到啊,我在逗薛太太呢,哪敢真的罵您?”
白茂山笑笑並不介意,了解素珍的秉性愛托大,賤在她的這張嘴巴上,他剛剛下火車有點累,說:“我去沙發躺會,姨媽你忙,對了,宅子的門怎麼沒有關?”素珍也在想這個問題,忙答道:“可能我剛才外麵揀木柴忘記關了,白老板,您餓了吧,我馬上烙餅給您吃,要不先喝杯茶解解乏,這兒有開水呢。”她匆匆跑到灶台上去揭鍋蓋,開水蒸汽燙著了手腕尖叫起來,白茂山道:“姨媽你慢點,做事注意安全,我現在不怎麼渴。”
白茂山走後,薛太太嘲笑道:“親愛的姨媽,剛才不知誰在說,看到他在你麵前站著大罵他來著?”素珍臉著紅說:“去你的,白老板剛剛下火車我好意思罵他啊?他這既然來了,有的是時間罵他,我是他的長輩,長輩罵晚輩理所當然。”
吃早飯的時候大家圍著在談合同和前段時期的工作情況,白茂山說:“我這次來主要是來簽訂合同的,如果條件可以就定下來趕緊開工,你們對合同有什麼好的建議,或者對我們廠的管理還有什麼看法?”汪明翰西裝革履一本正經吃著包子,神情嚴肅的有些做主,拉了個大定單自以為是的端著架子,嘴唇邊還粘著饅頭屑打起官腔來,道:“這個嘛。。合同要等對方談了我們才好有對策,至於目前我們廠的管理嘛,還可以,我個人覺得應該把主要精力用在生產上,管理好工人,這個。。總得來說沒問題,循序漸進的完善吧。”白茂山點點頭,猛的伸手幫他挑去嘴唇上的饅頭屑,汪明翰受寵若驚的憨笑了下。白茂山轉臉看著雲璐問:“雲璐,你這段時間上手了嗎?在財務上要多向薛太太討教啊,她可是個老財務呢。”薛太太輕飄飄起來,看了眼雲璐醋醋的說:“討教可談不上啊,我就是跟著丈夫做了十年的財務而已,大家相互學習嘛,其實我在雲璐這也學到了不少財務經驗。”白茂山沒聽出來她是在諷刺,問道:“對了,薛太太有何高見?”薛太太靦腆的說:“嘿嘿,我哪有啥高見”她一瞥素珍說,“姨媽好像有話話,姨媽,您不是說自己家庭理財方麵很有經驗嗎?”素珍正認真的在啃大蔥和玉米饅頭,發出吧唧吧唧響,當一桌人目光投來時,她神色恍惚的邊吃邊說:“這大蔥夾饅頭真好吃,來洛陽之前還不知道這大蔥居然還可以生吃。”汪明翰鼻子也笑歪了,數落道:“你就知道吃,白老板在聽取大家意見呢,你有話就說嘛。”素珍醒悟過來說:“啊,這裏還有我的事,我一個燒飯的能有什麼意見?”薛太太一心想通過她的口把雲璐的財務給撤了,朝她使眼色提示道:“姨媽,您早上在柴房不是說過了?”素珍忘了,傻傻的問:“我說過啥啦?”薛太太急了忙說:“您不是說自己曾經跟丈夫學過不少財務方麵的經驗嗎?”素珍想起來了,忙說:“這是你說的,我又沒說。”薛太太窘迫不已的道:“明明你說的,歲數大了忘記性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