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掛著一隻壁鍾,每小時敲一次,現在是淩晨三點,差不多所有人都睡著了,白夫人做了個惡夢,十八羅漢奉命前來抓拿她,懲辦損毀佛像之罪,無論她怎麼解釋也無濟於事,睡著之前她在想天下如何有那麼巧合之事,上次賀蘭無意中扳下佛像手中的荷花,而她這回隨意往佛像一扔杯子,正中佛像那隻斷了荷花的手指頭,蘭花指缺了一節,冥冥之中透著因果,在夢中她拚命跑,十八羅漢將她圍在其中,結果把自己給嚇醒,直呼:“我有罪,我有罪。”白茂山與母親背對背捆綁在一起,問道:“娘,你做惡夢了?”白夫人悲傷的說:“還好是夢,要不就被菩薩要了去,哎,幾十年的修行毀於一旦。”白茂山安慰道:“娘,今兒個發生的事全是賀昆侖和那個下賤的賀蘭所為,於您何幹?”白夫人歎口氣說:“這壞女人非要逼我用杯子砸佛像,我不肯就要剝我衣服,娘七十多歲的人了,怎麼禁得起如此羞辱隻能就範,這怕是得罪了菩薩。”白茂山說:“娘,您不要氣,待天亮他們放了我們後,我去上海找弟弟,他是上海青幫的人,與那賀昆侖是死敵,我求他替我們報仇。”白夫人沉默良久說:“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其他了,娘支持你去找他,不過你不要具體參與,他與日本人有聯係,你不要沾上很危險的,讓茂聰去幹吧,他打砸搶是行家,隻是擔心他會不會拒絕幫我們?”白茂山說:“肯不肯都要去試試,這次詩琪也幫過我們,我想先帶她去洛陽見丈夫還了她的願,然後再去上海找弟弟。”白夫人問:“不知道香娥在幹什麼,是關在黑屋裏還是。。”白茂山就怕提起她,怯生生說:“娘,這會我算是丟人丟到家了。”白夫人小聲說:“你爹一把年紀了,你不要去為難他,他畢竟是你爹,沒有他哪有你,哎,是我沒有管住他,娘向你說聲對不住了。”白茂山答道:“娘,我沒有怪爹,事情過後我們誰也別提這事,全當是賀蘭逼著爹胡說八道,根本沒有這回事兒,大家今後好做人。”白夫人說:“兒啊,娘理解你的心情,也真難為你顧全這個家,對了,你也別去罵香娥,女人總是被動的。”白茂山愧疚的說:“兒子哪還有資格罵她,在她遭難時刻我不像個男人。”白夫人說:“茂山,你什麼樣的人娘從小就看出來的,別看你弟弟心眼壞,他對待女人是肯玩命的,你外表看錚錚鐵骨的樣,可你膽小怕事,不怪你,隨我,我也膽子小,你弟弟隨你爹,壞人一個。”
香娥在掙紮後稍稍的平靜下來,猛然聽到嘎吱的開門聲,心驟然揪起來,問道:“誰?是三媽還是賀先生,你們不是走了嗎?”她躺著艱難的抬頭望去,門半著,蒙蒙的光亮背景下站著一個身體輪廓似曾相識的黑色人影,那不是賀昆侖他們,人影猶豫片刻慢慢朝她靠攏,香娥驚恐萬狀的問:“你是人是鬼?是管家嗎?不不,別過來,我不是三媽,我沒毒死你,啊,老爺,救命!”——她本能的喊出白老爺,頃刻間肚子內雜亂無章的東西翻滾,身軀僵硬的彎曲成一座陡峭的拱橋,震動著橋麵上的一切,突然一聲響,橋洞瀑布飛沙走石,須臾,橋徹底倒塌在泥潭之中餘震——香娥有力的蹬著雙腳,她微微有些意識,感覺到鬼已經上身,侵蝕了她的全部,往她的心鑽去。。
人影原來是孫伯,賀蘭去後院哄騙下人去大堂時,他正在茅坑拉肚子,拉完回屋睡覺根本沒有注意後院隻剩下他一個人,等半夜又被肚子疼醒起來上茅坑,發現有幾個下人的屋門敞開著,好奇的摸進去看看,裏麵似乎沒人,打開燈果然是空的,他去了另外幾間都一樣,心想是不是主人家連夜有大事在訓話,便來到前院察看,很安靜,大堂的門關著,裏麵也沒有燈光,正在納悶,仿佛聽到倒座房裏有人在喊叫,他膽子大不相信有什麼鬼魂,走過去耳朵貼在南房的門板上細聽裏麵動靜,有人在哆嗦,那是一種嚴冬下牙齒打顫之聲,他好奇的推開門,透過背後射來的月光看見有個女人赤裸裸的被固定在炕席上,忽的尖叫起來,一股臭烘烘的髒水直噴他一臉,連忙逃到門口去開燈,一看原來是大奶奶,歪著個嘴在抽風,醜陋的場麵讓他駐足看了半天,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昨天是三姨太太關在這裏,現在輪到了大奶奶,他衝動的又走了過去。
在大堂內白夫人還在跟兒子說話,她問:“這幫人真的在外麵監視著我們?”白茂山想了想說:“不會,如果香娥關在管家的屋裏,說明他們必然已經走了,要麼香娥沒在那裏。。”他不忍往下說了,白夫人緊張起來,問道:“他們不在外麵那誰來放我們,難不成把我們餓死在這裏?我倒可以堅持,你爹怎麼吃得消?他兩餐沒有吃,又這把年紀了,我們得想想辦法啊。”白茂山沮喪的說:“若有辦法早就有了,大堂這麼多人都沒解開繩子。”
孫伯係著褲子逃回自己屋裏裝睡覺,又自責為什麼不去救下她,可是救下她不就等於暴露自己幹過壞事了,那就先去救別人,大堂內肯定有人——他猶豫了老半天熬到了淩晨五點多,天大亮了,他抓起把掃帚去前院裝著要掃地,跑到大堂門前果然裏麵聲音嘈雜,毅然推門進去,滿堂的人半躺在地上手腳捆著,眾人第一個反應就是救星來了。白茂山嚷道:“孫伯,你沒被抓來啊,快,替我解繩子。”白夫人念叨著:“謝天謝地總算有漏網的。”白老爺醒著,大聲命令道:“孫伯,先給老爺鬆綁。”孫伯給白老爺解開繩子死結,脫下自己的汗衫和褲衩給他穿上,光了個腚給其他人解繩子。
白老爺瘋了似的光著腳往南房跑去,悵然的喊道:“香娥,老爺來救你了——”
這是白府從未有過的震撼之音,猶如午夜的幽靈在墳塋上空隨風盤旋,穿透著萬物生靈,大堂內的人紛紛解開繩子跑出大堂去看,白茂山奔到管家門口時,白老爺頓然力大無比的抱著光禿禿的香娥出來,一步一顫的往往自己的屋方向走,嘴裏說道:“你堅持住,不能死啊。”所有人看見了,這時的香娥如一具怪胎彎曲在白老爺的手臂上,美麗的麵容猙獰得讓人惡心,與姣好的身軀形成強烈的反差,嘖嘖的惋惜聲不斷,白茂山說:“爹,香娥怎麼了,您抱不動,讓我來吧。”白老爺怒道:“滾開!”白夫人拉著冬子跑出來對下人喊道:“都回去,不許看。”
在白老爺屋裏,香娥躺在炕席上蓋了條毯子,臉部表情還是翻著白眼,嘴巴撇到了一邊,白茂山上去拍她的臉喊道:“香娥醒醒。”白老爺吼道:“別動她,動壞了怎麼辦?快去請我家的大夫來!”六點鍾的時候大夫來了,替香娥把了脈,臉部和身上各部位穴道紮了金針,又不停的按摩臉頰,經過個把小時緊張的努力,香娥的嘴巴恢複正常,眼睛也緩緩的可以自由轉動,她虛弱的問:“我怎麼了?”
大夫開了活血的處方讓他們去抓藥,白老爺握著他的手說:“大夫,真謝謝您了,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我這正忙著,出診費用我會派人送上戶。”大夫笑笑說:“白老爺客氣了,本來就是小毛病,別錢不錢的,我們是老朋友了。”白老爺心裏想著香娥,吩咐白夫人道:“夫人,你送送大夫。”大夫走了幾步又停下,打開藥箱拿出紙沙沙寫上幾行交給白老爺道:“這是給她治婦女病的,一日三次熬給她喝不能間斷,喝三天。”大夫是個有經驗的醫生,全麵檢查了香娥身體後大致清楚了白家今天發生了什麼禍事了,這中藥裏有消炎的,也有墮胎的成分,他沒有說,怕主人臉上掛不住。
就在香娥睡著休養的時候,白老爺在大堂給白府全體人員開了個會議宣布:“這兩天的事情誰也不許傳到外麵去,誰傳我就開除誰,誰舉報我有獎勵。”等下人走後,白老爺對家人說:“香娥的不幸全是三姨太鬧的,她人都離開了白府,我不希望誰還提這事。”白夫人接口道:“對,把它忘記吧,在當時的環境下誰說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都不算數。”白老爺應道:“夫人說的在理,槍頂著誰,誰都會害怕,這事就算了。”白茂山聽得懂父母在唱雙簧堵他這兒子的嘴,其實他也不想挑明,站起來說:“爹,娘,我聽你們的,不過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我打算等香娥身體好轉後去上海找茂聰商量對付賀昆侖的事。”白老爺瞪大著眼睛問:“你想怎麼做?別又惹賀昆侖來尋事。”白茂山激動的流下眼淚說:“爹,香娥遭罪,此仇必須報,不報我枉為男人!”白老爺鼻子哼了聲說:“人家賀昆侖是特務,你和茂聰都不是對手,別把自己性命搭上又陪了香娥,不,我不同意。”白茂山不服氣據理力爭道:“你不同意沒用,香娥是我媳婦,我有權力也有義務替她找回尊嚴。”白老爺朝他呸了下罵道:“尊嚴?你還有尊嚴?連香娥的尊嚴都給你丟盡了,你還好意思說去報仇,不是你同意賀昆侖借用你媳婦的嗎?”白夫人一聽這父子倆越說越暴露了,忙勸道:“你們父子倆怎麼了,不是說好誰說了都不算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