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白茂山到達上海北火車站,等黃包車時聽到報童在叫賣:“號外,青幫頭子‘白記賭場’老板白茂聰禮拜三與日本商賈之女雨音完婚。。”白茂山一楞,招手叫來報童買了一份看,果然是自己的弟弟,說不清的應該道賀還是擔憂,弟弟居然跟日本人聯姻了,早就得知他與日本人勾結,所以這裏說的日本商賈之女很值得懷疑。他叫來黃包車往白公館而去,合上眼睛往事映入腦海,一晃八個多年頭,上次是民國十八年,弟弟新娶的媳婦生孩子沒有人照料,他護送雅娟去上海,也就是在這一年,自己不幸卷進了政治旋渦,被警察誤抓受盡酷刑與屈辱,最後屈打成招把大姨太、雲璐、詩琪和汪明翰四人說成自己的同夥給招了出來,害得他們也被抓進審訊室遭受慘無人道的蹂躪,要不是弟弟在上海灘有人脈及時相救,可能自己的生命就在那年結束了。
還有兩天就是白茂聰的大婚日子,同雨音的這門婚事是清水大佐做的媒,目的是進一步控製白茂聰,母親雅娟背地裏不同意,說她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道出了心裏話,正巧被雨音隔牆有耳聽到,闖進屋質問道:“你說什麼?嘴巴放幹淨點,不然小心吃耳光。”雅娟慌了神,提起耳光想起前幾天在清水辦公室裏端茶給雨音不慎燙水濺到了她,被重重的抽了兩耳光,清水沒有阻止,這回看她凶神惡煞的模樣,連忙改口道:“美思戈塔是說你們很般配,希望早點完婚。”白茂聰見母親這副賤人樣十分不滿,對母親說:“娘,你怕她做啥?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同意跟這種女人結婚。”雨音傷了自尊心,跑到清水那兒告狀,第二天雅娟去清水辦公室上班時,清水將戰刀橫在她脖子上說:“雨音小姐與白茂聰結婚是日中親善的體現,你反對就是反對日中親善,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說服兒子,若仍執迷不悟,我就把你和白茂聰投靠日本特高課的鐵證提供給上海的各大小報社,到時候你們的下場不用我形容了吧?”雅娟一個勁的說:“大佐,美思戈塔不敢反對。”清水笑笑放下刀,話鋒一轉說:“我們大日本帝國馬上要對中國進行全麵戰爭,若你兒子娶了日本女軍人,那就是我們日本的女婿,何等的光榮。”雅娟回家就去勸兒子趕緊跟雨音結婚,白茂聰一看就知道母親受到了清水的壓力,其實對他來說娶個靠山也不錯,就是看不慣雨音的那副非娶她不可的趾高氣揚,為了不讓母親擔驚受怕他答應了,雨音對雅娟的態度也隨之來了個大轉變,來白公館雅娟照例主動迎上去討好的話送上:“組長來啦,美思戈塔給您泡茶去。”雨音抿嘴一笑說:“婆婆,您別這麼稱自己了,我嫁給茂聰您就是我的長輩,我應該喊您聲婆婆或者幹脆跟著他喊娘,以後還得請您多多關照和訓導雨音呢。”雅娟以為又是在考驗她對大日本帝國的忠誠,唯唯諾諾的應道:“組長,雨音小姐,您喊我婆婆不折殺美思戈塔了麼,不不,不敢,還是叫我美思戈塔聽了習慣。”那天白茂聰在外麵應酬不回來吃晚飯,雨音拿來一包日本壽司說是孝敬婆婆,進屋見了她就喊道:“娘,茂聰今晚不回家吃飯,媳婦陪您吃吧。”一聲“娘”從雨音口中喊出來,雅娟簡直要吐出來,盡管白茂聰已經跟她打過招呼,今後雨音會按照咱們中國人的親情習慣服侍她這個婆婆,說是清水大佐的意思,但雅娟還是不敢相信會是真的,實在不肯消受,雨音堅持這麼喊著,而且言行舉止皆中規中矩,這並非是她的自願,清水對白茂聰有個計劃,將雨音嫁過去是為了控製白茂聰的生意,和他身邊的那支新組建的別動隊,要求在生活中低調從感情上打動白茂聰,這是清水大佐的長期布局。
白茂山來到白公館門口,八年了,這棟三層高的公寓樓除了有幾處外牆石灰脫落外風采依舊,院子裏的梧桐樹高高聳立比以前茂密得多,那些欲翻出圍牆的樹枝被嘎然而止擋在鐵絲網內,讓路人對裏麵的一切諱莫如深的感覺,鐵柵欄的大門是關閉著的,門外左右站立兩名身著黑色香雲紗衣衫,腰係寬皮帶的彪形大漢,他們雙手背在身後表情嚴肅,白茂山提了個箱子緩緩走過去問:“這位兄弟,請問白茂聰住在裏麵嗎?”一門衛問:“你是誰?”白茂山笑容可掬的答:“我是白茂聰的哥哥,他還住這兒?”門衛說:“是的,不過白老板現在不在,你既是他哥哥,那你母親在裏麵,等下,我進去通報。”
白茂聰這回在賭場上班,雅娟和雨音正在為後天的婚事疊喜字,門衛急急的跑進報告道:“夫人,您兒子來了正在門外。”雨音以為兒子指的是白茂聰,訓斥道:“你和他腦子都壞啦,他回家還需要通報?”雅娟也莫名其妙的說:“是啊,這兒子在搞什麼鬼,快讓他進來,我們正忙著呢。”門衛出去請白茂山進公館,雨音笑道:“娘,茂聰其實是很幽默的一個人,別看他平時不食煙火似的,這點我比娘更了解他呢。”雅娟受寵若驚的道:“雨音小姐這聲娘喚得我心驚肉跳的,有時候聽慣了美思戈塔倒也踏實些。”雨音停下手中的活和風細雨的說:“娘,美思戈塔是日語,意思不大好聽。”雅娟苦笑道:“我當然知道什麼意思,茂聰告訴我的,一開始聽了不舒服,聽慣了也就覺得我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雨音聽出這是在埋怨,說:“娘,您這是在罵您兒媳婦呢,這回您是我的婆婆,我應該尊敬您才是,隻要您在茂聰那邊多替我說說好話就行。”雅娟應了句:“是。”
白茂山大步流星推門走進客廳,喊道:“大媽!”雅娟怔住了,心裏有些驚慌,上前抓住他胳膊問道:“大少爺,您怎麼來了,是不是家裏。。”白茂山大腦裏重又浮現出香娥的遭遇,痛苦的點點頭說不出話來,雅娟誤會以為是白老爺出事了,追問道:“老爺怎麼了,怎麼了?”白茂山解釋道:“大媽,爹沒事,而是香娥被賀蘭與他哥哥賀昆侖欺負了,我這次來就是請弟弟幫忙替我報這個仇。”雅娟緩過氣來請他坐下說:“大少爺,三姨太到底怎麼欺負香娥了?”白茂山見有外人不方便說猶豫不決,在一邊的雨音看出名堂來主動打招呼道:“娘,這位是您的兒子,我沒聽茂聰說去過呢?”雅娟這才想起雨音的存在,忙跟他們倆相互介紹,雨音站起身做作的喊道:“大伯,您好,請多關照。”給他行了個日本人鞠躬禮,白茂山在報紙上已經得知她是日本商賈的女兒,欠身還禮道:“好說好說,以後我弟就承蒙您照顧了。”兩人客來客氣的白茂聰一陣風的進來,看見自己哥哥從天而降也不明白個所以然來,白茂山迎上去親切的喊道:“弟弟,別來無恙?”白茂聰對這個哥哥雖然心存芥蒂卻也沒有大矛盾,八年前在上海吵過一架,後來白茂山被警察誤抓,牽連到了母親和雲璐汪明翰夫婦,是他給順便救出來的,時間那麼久了,他也不記這個仇,笑笑應道:“是哥啊,我後天結婚正愁怎麼請你來呢,嗬嗬,對了,你突然來找我,是不是家裏出狀況了?”白茂山尷尬的望望雨音囁嚅道:“沒、沒什麼大事。”白茂聰心領神會,生硬的對雨音說:“去泡幾杯茶來呀,怎麼木頭人似的?”白茂聰點上煙抽起來,白茂山問:“你學會抽煙了?”白茂聰一副無奈的表情說:“哎,沒辦法啊,一大攤子要管,心裏煩躁就抽起來了,你還沒學會?”白茂山笑笑說:“我呀,不用去學,每天去嗅爹的大煙就過足癮了。”白茂聰問:“爹最近好嗎?這次八十大壽脫不了身實在過意不去,我這邊的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就拿這次結婚來說吧,也都是日本人逼的,真他娘的討厭,所以我也沒來得及發電報通知家裏。”白茂山知道他這純粹是客套話,也是一句進一句出的不去在意,隻管點頭稱是,在等雨音端完茶後離開。
雨音端了隻盤子上麵三杯熱茶恭恭敬敬的端上說:“請慢用。”白茂聰揮揮手說:“你上樓去吧,佳佳誰在管?”雅娟說:“保姆在我房間裏陪著玩呢。”白茂聰命令的語氣對雨音說:“你上去把保姆換下。”雨音悻悻的上樓,白茂聰笑道:“這是我新的太太。”白茂山讚道:“真漂亮。”白茂聰不屑的擺擺手說:“這種姿色的女人我在上海灘撈一把黃沙可以吹吹,哪裏有嫂子漂亮,她才是女人中的精品。”頓了頓問,“你剛才說有點小事現在可以說了。”
白茂山沉默著,畢竟是丟人之事,以前的香娥是一朵純潔的蘭花,在人前提起她總有種幸福感,而現在她是一把插進心髒的匕首,是一株殘花敗柳,他囁嚅的開口道:“好吧,自己弟弟麵前我也不怕難為情了,這事情說來也跟你有關聯,這點大媽也應該清楚,在父親八十大壽那天,賀昆侖來到白府抓我,罪名是我勾結你與日本人倒賣戰略物資,就是你的那批棉花生意。。”白茂聰打斷道:“什麼什麼,我買棉花的事牽連到你了?真扯他爺爺的蛋,棉花又不是國家的違禁物品,這賀昆侖與我有仇,抓不到我把柄居然抓上你了?”雅娟插話說:“是的呀,我也在場,差點出人命,他們要抓大少爺,大奶奶不讓,賀昆侖的手下就開了槍,多虧大少爺的一個朋友擋了子彈,人家醫院裏住了好久呢。”白茂聰問:“後來呢?”白茂山說:“後來他們把我抓到北平警察總署,查了幾天查不出問題,本來就是要釋放我的,賀昆侖乘機敲詐了我們十萬元,我也是一時生氣,找了個機會揍了賀蘭,於是她懷恨在心,前幾天白府的管家突然被毒死在自己屋裏,種種跡象表明是賀蘭下的毒,出事晚上也隻有她有下手的時間。”白茂聰一頭霧水說道:“越來越亂了,這管家與三媽有何瓜葛?”雅娟問:“平時晚上老爺不是總點三姨太入房的嗎?”白茂山說:“是的,可這天爹鬼使神差的點了二媽,賀蘭嫌疑最大,我當然要問她了,誰知她早有準備,已經打長途電話把賀昆侖從上海叫到北平,那天他帶了一男一女兩個複興社的特務,把白府上下包括下人一起手腳捆住關在大堂內,你嫂子被他們拖到我房間裏。。”白茂山說到此流下了悲痛的淚水,也為自己當時的貪生怕死感到內疚,白茂聰對香娥的印象一直很好,聽罷重重的往桌上捶了下,略帶遺憾的喃喃罵了句滬語:“冊那!”桌上的茶盅也茶點震翻,雅娟也噓唏起來直說:“喪盡天良、喪盡天良!”白茂山哽咽道,“最後,賀蘭這個壞女人還讓賀昆侖將香娥赤條條捆住關在管家的死人房間裏,你嫂子天生膽子小,一直關到淩晨,他們可能早就走了,我們這些人都被捆綁在大堂裏救不了她,也是老天有眼,那天晚上所有人被趕到大堂時,掃地的孫伯肚子疼在茅坑裏沒有被抓到,第二天早上他起來掃院子才發現了管家房裏的香娥。”白茂聰緊張的問:“嫂子沒穿衣服,那個孫伯給全看見了?”白茂山頓時趴在桌上抑製不住大哭起來,雅娟趕緊去安慰,又對兒子說:“茂聰啊,這就別問了,人活著就好。”白茂山激動的說:“人雖然沒死,可她當時的情景正是生不如死,爹抱出來時慘不忍睹,她渾身抽筋,翻著白眼臉都變了形。”白茂聰瞪大眼睛追問道:“你說什麼,爹抱著。。沒穿衣服的。。”雅娟打斷他的話說:“茂聰,叫你別問了咋記不住?我告訴你啊,香娥是你嫂子,這事你得管,就算不為這,賀昆侖也想要你命的,他不死我們全家不得安寧。”——雅娟今天這是第一次明確讓兒子去殺人,白茂聰似乎也很生氣,掂量著說:“我是要管,賀昆侖早晚會被我除掉,不過嫂子總算命保住了。”白茂山忿忿的說:“本來賀昆侖是想要殺我和爹,多虧了詩琪在,她曾經在賀昆侖落難時收留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