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將木桶置於院子中央,打了雨傘去絲瓜藤那邊察看,素珍邊看邊問:“侄女啊,這人都沒了工廠怎麼辦?不管是否去報警,我們得先打電話或者發份電報去北平白老板家,他說是去上海,不知道回了沒有。”這話猛然提醒了詩歌,她問:“白茂聰是怎麼知道我們這兒的?”素珍說:“你懷疑是他告的密?不至於吧,他既然送你到這裏避難,就沒有理由又出賣你,當初我們來洛陽也是他出於這個善心。”詩琪痛苦的說:“我也沒說他告密,就是覺得太湊巧了,我們來洛陽好幾個月一直風平浪靜,白先生一去上海找白茂聰,這魔鬼就尋來了。”素珍說:“不小心漏出來的吧,白茂聰是個敏感的人。”他們說著來到絲瓜藤邊,幾隻大水缸雨水積得滿滿的,有一隻蓋著木蓋,素珍順手搬了下來,一雙腳彈出來把兩人嚇得摔倒在地,從地上望去,一隻大水缸豎著兩隻穿了鞋子的腳,詩琪認了出來驚呼道:“是明翰,這是他的涼鞋。”她跳起來衝向水缸,哭喊道:“姨媽,是他,你快來幫我拖出來。”汪明翰穿的是短褲衩,麻袋泡開後毛茸茸的小腿顯露在外麵,素珍臉色蒼白哆哆嗦嗦過去不敢碰,詩琪率先手臂深入水中抓住麻袋,素珍硬著頭皮學她的樣抓住另一端,兩人合力往上拖,人本來很沉。麻袋浸足了水就更加沉重,素珍想了個法子說:“不如把缸砸破。”詩琪發瘋似的冒雨跑到柴房裏找來鐵鍬和錘子,水缸終於被她們砸成兩爿,詩琪扯掉屍體身上的麻袋,果然是汪明翰,臉泡成了隻大豬頭樣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了一陣子後,素珍說:“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吧,既然不同意報警,得考慮怎麼處理屍體,我看就地掩埋好,落得幹淨。”詩琪在絲瓜藤下揮鐵鍬挖土,淤泥是鬆軟的,白茂聰埋三個女人挖開過,又泡了雨水,詩琪很輕鬆的挖出了一個小坑,素珍眼睛尖大喊道:“手、人的手!”——她們全部挖開,裏麵躺著其餘三個人,薛太太還裸著身。詩琪悲愴的說:“沒想到白茂聰連雲璐都殺,當年我被他在蘇州店鋪裏開了肚子,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在雲璐麵前嘲笑她死了兩個兒子,說這回我替你這母親去下麵照顧他們,沒成想我倒活著,她急著去了。”詩琪這話多少帶著對雲璐的一絲仇恨,素珍也聽出來了,勸道:“其實我也恨雲璐,因為她,你和汪明翰這對好端端的夫妻弄成了貌不合神又離的,但是人一死就過去了,既然他們曾經那麼恩愛,就把他們埋一起吧。”詩琪情緒激動的大聲道:“不,明翰總歸是我的,我們是合法夫妻!”
詩琪另外挖了個坑把汪明翰埋進去,對素珍說:“姨媽,要是侄女走了,你就把我和明翰埋一起,今生活著的時候不能相親相愛,死了我們就廝守在一起,下輩子重新來過。”
詩琪雖然一身素衣悼念丈夫,卻刻意的將自己頭發盤起來,插上一根精致的根鎏金釵子,素珍安慰她說:“我侄女真漂亮,本來就應該這樣打扮的。”詩琪取下釵子在燈光下照了照波光粼粼的針尖,冷冷的說:“這是給白茂聰準備的,所以我不走,等著他來殺我,我與他同歸於盡,姨媽,你別忘了將我和明翰埋一起。”素珍說:“傻姑娘,你哪是白茂聰的對手,別老是想著報仇,你姨夫死後我也總這麼想著,可我們女人又能幹什麼呢?生活還得繼續,盡量活得足夠長,我要看著白茂聰是怎麼死的,哼。”她拿了把掃帚又說,“走吧,到院子裏去燒衣服,趕緊燒趕緊掃了就算,別讓街坊鄰居太注意了。”
他們在絲瓜騰邊上燒汪明翰和其他死者的衣服,燒燼了的煙灰素珍就馬上用水撲滅掃進簸箕,詩琪喃喃有詞:“明翰,詩琪一定為你報仇。”晚上,詩琪一人睡在裏屋,素珍在外屋守著,果然半夜時分詩琪做了惡夢逃出來,說夢見雲璐在趕她出來,接連幾天都是這樣,日子簡直沒法過了。素珍說:“家裏陰氣太重得讓白茂山快點來洛陽,工廠的事現在正處在沒有人管理狀態,眼看著軍棉衣就要全部完工。”
詩琪整天病殃殃又神經兮兮的尚未擺脫悲劇的陰影,素珍挑起了重擔,白天燒飯菜還要去工廠逛一圈,告訴工人汪老板出差去了,一切工作按部就班,晚上回來陪詩琪聊天安撫她,往北平的白府發去了電報。
白夫人拿到電報後很著急,因為兒子沒有回來,這事壓著沒有告訴白老爺,他最近身體陡然出現輕微的肢體震顫等帕金森綜合症現象,從那以後晚上點蠟形式也就免了,吃喝拉撒基本在屋裏不出來,都由蔓麗日夜照顧著,白老爺雖然體弱話說不清楚,但是脾氣很大,常常對蔓麗大呼小叫的表現出很不滿意樣子,香娥去替換幾次效果很好,白夫人也同意,但僅限於白天,而且中間她還時常去看看,擔心他們有不軌行為。白老爺腦子是清楚的,就是口不停的流清水,肢體顫抖的頻率很高,偶爾又驚蟄幾下煞是嚇人,香娥看了心疼,抱住他不讓他抖,並鼓勵他道:“老爺,別灰心,您會好的,香娥不放棄您,求您也不要放棄香娥。”白老爺“呃呃”的回應,香娥就去親他,哄著慢慢的安靜下來睡上幾小時。那天白夫人悄悄在門口看見這情景,香娥一轉過身她連忙就走,倒是香娥不好意思的叫住她道:“娘,您來啦,爹睡覺了。”白夫人略帶窘迫的說:“辛苦你了,香娥,但願他早日康複。”香娥說:“娘您放心,隻管去念經,照顧爹是我這小輩的責任。”白夫人想了想說:“有件事情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這茂山在上海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啊,洛陽工廠那邊出事了,詩琪和以前白茂聰的姨媽發來電報,說白茂聰在洛陽殺了汪明翰和雲璐,還帶上了原來工廠的主人薛太太和一個女傭,四條人命哪,這白茂聰真是喪心病狂。”香娥驚得說不出話來,白夫人說:“工廠那邊有訂單就要完成,現在沒人管理,電報上催茂山趕快去洛陽。”香娥急著說:“茂山不是說去上海找弟弟商量對付賀昆侖了嗎?怎麼二少爺去洛陽殺了別人而不是他,可憐的二奶奶還是沒能逃過厄運,娘,您有二少爺聯係電話嗎?我想讓茂山回家。”白夫人說:“我哪有啊,你看自日本人占領北平以來,鬼子沒見著,漢奸倒橫行霸道的經常騷擾老百姓,聽說隔壁王府的大閨女被幾個維持會的糟蹋了,大家人心惶惶,家裏沒有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怎麼行,對了,你不要隨便出門啊,買東西讓孫伯或者張媽去辦。”香娥應道:“娘,我知道,不過我們現在有蘇三在,他還有槍呢。”白夫人說:“他總歸是外麵人,你小心點就是,現在你爹睡覺了,我守著你去休息休息,他醒了我來叫你。”
香娥也想去睡個午覺,走到院子裏聽到外麵有人砸門,孫伯開了條門縫往外瞧,還沒瞧清楚就被人破門而入,闖進來四個人,領頭的竟然是歐陽老板,穿了身中式褂衣,頭戴日本軍帽,拄了根拐杖一瘸一拐的走進來,身後跟隨著一個日本翻譯和兩個端著長槍的日本兵。前幾日歐陽老板被白老爺用拐杖打傷了膝蓋,令蘇三扔出白府後,在大雨中昏厥門口,路過一個趕馬車的趙二狗,他住在隔壁的胡同裏,把歐陽老板拉回家後精心照料,蘇醒了過來,膝蓋疼得站不起來便讓趙二狗送醫院就診,診斷結果歐陽老板膝蓋輕微骨裂,上了石膏住幾天醫院就出來了,現在腳撐不住力隻能借助拐杖走路。今天那個日本翻譯官找他詢問維持會的工作情況,歐陽老板心裏想著報仇,就乘機誣陷白府是個抗日家族,帶著日本翻譯官和兩個鬼子兵來抓人,香娥見了歐陽老板和鬼子兵就知道要出事,趕緊喊著往裏麵跑,兩個鬼子兵一直追她到大堂上,歐陽老板瘸過去殷勤的對鬼子兵道:“太君,她的花姑娘,大大的好。”兩個鬼子兵眼珠子也紅了,扔下槍就去抓香娥,剝了她衣服按在圓桌上,孫伯衝進大堂要去救香娥,翻譯官揪住他扔到院子裏,關上了門,白夫人聞聲跑了出來,聽見香娥在大堂裏喊救命,咕咚跪在歐陽老板麵前哀求道:“歐陽老板行行好,放了我家香娥吧。”歐陽老板冷笑道:“你這個死婆子,還有臉求我?前幾天我是怎麼求你們來著?再說了,太君現在要享用誰攔得住?”翻譯官問歐陽老板:“她是誰?”歐陽老板笑著答道:“是這兒的夫人,還有一個白老爺,裏麵太君玩著的是這裏的大奶奶,美得不得了,我們玩過後去找白老爺算賬。”白夫人跳起來就要去抓歐陽老板,被翻譯官推倒,孫伯從後麵給了歐陽老板一掃耙,歐陽老板站立不穩跌倒在地,掏出槍就給了他一槍,孫伯應聲倒下不動了,白夫人站起身正要反撲,見孫伯被打死了猛的停住不敢再向前,歐陽老板一拐杖打向她的膝蓋窩,白夫人跪倒在地口念:“阿彌陀佛。”歐陽老板嗤笑著用拐杖撥開她的佛袍,裏麵挑了挑戲謔道:“還挺白挺肥的,我問你,有個白茂聰手下呢?”白夫人支吾道:“他、他叫蘇三,出去替老爺抓藥、藥去了。”歐陽老板又問:“好像你們還有一個二姨太,人呢,把她叫出來。”白夫人一指東廂房說:“她、她大概在那間屋裏。”日本翻譯官朝蔓麗的房間走去,踢開門裏麵掃了圈又回來說:“******,沒人。”這時兩個鬼子兵狂笑著出來,歐陽老板上前道:“太君,你們的快活完了?”鬼子兵直翹大拇指稱讚道:“要西!”歐陽老板對翻譯官做了個請的動作說:“您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