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天離,這應坊是你開的麼?你的口氣與主人無異。”洛自省笑得開懷。
天離眉頭微微一動,也笑得愉快:“怎麼會?不過是因為我來得勤,所以與幾位主事熟稔一些罷了。”
“既然你與他們熟稔,想必來去也都與你不少方便。不知這些位主事可否也給我們些方便?”
天離一怔,又望了洛自悟一眼。
洛自悟隻當不曾聽見那番言語,觀賞四周的景色。
救人者不來,隻能自救——“你們想要什麼樣的方便?”
“哈哈,當然是美人的方便了。”
那主事神色稍稍一變,向著洛自省行了禮,道:“您是我們的貴客,這自然是應該的。”
“那便好,煩勞主事了。”洛自省琢磨著還想說說錢的問題,但看天離和主事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想想還是沒有出口。
主事在前頭帶路,他們三人悠然走在後麵,如同閑庭信步般自在。
應坊的景色著實漂亮,幽篁靜謐,小橋流水,不下於任何世族宅邸的花園別院。
洛自省看著看著,越發興奮:“天離,你對此處甚是了解,說說應坊最出名的美景、最出眾的美人吧。”
天離點點頭,道:“應坊二館,一為瓊館,共有四十名女伎;一為華館,共有五十名男伎。瓊之魁首有三位,弄蝶、望月、舞歌;華之魁首亦是三位,笙風、夙雨、越雲。六位美人各有風姿,無數人為了欣賞他們的色藝而一擲萬金。”
洛自省眼一轉,順著他的話道:“那,你費了多少金銀?”
天離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他貿然出口的話,神色絲毫不動,笑道:“弄蝶與越雲和我頗有淵源,所以我時常送些禮物給他們。”
皇子果然都是小氣的。若是他,為了心愛的美人傾家蕩產又有何妨。當然,他能蕩的也隻是自己的私用——這些年多少藏了一點金銀,以備不時之需。隻是覺得自己不會在昊光待多久,沒有帶過來而已。
洛自省想了想,附過去與洛自悟說了幾句。
洛自悟沉靜的臉悄悄起了變化,轉眼間便是麵無表情。
洛自省對他的反應也毫無辦法,搖了搖首,複又望向天離,問:“景色呢?”
天離笑應道:“有美人的所在,哪裏沒有美景?”
“哈哈,確實如此。哎呀,怎麼辦?天離,我看你愈來愈順眼了。”
“是啊,我也發愁呢。若三皇兄知道我帶你來這裏,不知要忍多大的氣了。”
“哈哈,你怕他?”
“我誰都怕。”
“是麼?你這雙眼,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眼啊——和我一樣。”
聞言,天離隻是揚起眉,笑道:“我哪能與你比,朝不保夕。”
“什麼朝不保夕,不是都保到現在了麼?”
天離笑了笑,沒有再接話。
洛自悟在一旁無奈地歎了口氣,瞧了瞧默不做聲在前麵帶路,大概是華館主事的男子。想來這人應該是天離的心腹,不然他也不會順水推舟和某人一起大放厥詞。原本他對四皇子也很好奇,料不到竟是如此深不可測的人物,個性也相當奇特。
“小六,你歎什麼氣,馬上就要見到美人了。”洛自省高興之餘,聽見弟弟的歎氣聲,委婉地提醒他不必擔心。他這弟弟就是什麼都好,卻時不時會過分憂心他,同時也很會打擊他。比起他這個似乎不太稱職的兄長,他既是兄長,也是弟弟。
洛自悟望了望他,馬上移開視線,道:“天不怕地不怕……麼?”
出口成禍,洛自省難得的覺得有點尷尬。
天離忍不住多看了洛自悟一眼,笑出了聲。
“遇到皇弟了?”三皇子府書房,天巽將一張細薄的紙丟入硯台中,看著紙張漸漸化成了墨汁。
他的聲音裏沒有分毫情緒的變化,好似並不覺得自己的內殿與皇弟稱兄道弟一起去煙花之地有什麼不對。
侍衛弓著腰,一板一眼回道:“是。在奉明酒樓偶然遇到的。”
“內殿說了什麼?”
“內殿初時很不耐,不過與四殿下交談久了,興致便上來了。”
“他的話,你學不會麼?”天巽抬了抬眼。
侍衛沉默著,許久才道:“屬下愚魯。”
“罷了,他那些話,也令人很費思量,你往後隻需記得他說了什麼便可。”
“是。”
“去罷,讓盛五來回話。”
“是。”
侍衛走到房門邊時,天巽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叫住了他:“內殿對你們二人的態度如何?”
“似乎……就當成屬下不存在。”
一點都不顧忌麼?天巽擺了擺手,陷入沉思之中。
“如今殿下可是擔心驚鴻內殿被人誘騙跑了?”
低沉的笑聲在房內回蕩著。
天巽緩緩勾起嘴唇,亦真亦假地回道:“我隻是想看看,皇弟當時的神情。”誰能架得住那麼“直爽”的話語?誰能受得住那麼不知深淺的態度?誰能看得透這個人?或者,誰能真正了解洛五公子?誰能駕馭得住洛五公子?他不能,那麼,誰也不可能。
“要是四殿下更合驚鴻內殿的意,殿下又該如何是好?”
“緣分不到,我怎能強求?”
“我可以看看驚鴻內殿麼?”
“他也不是什麼稀世珍寶,你隨意便是。”
“一點不擔心麼?”
天巽慢慢地立起來,優雅地撣撣衣袖:“他遲早會與你見麵,急什麼?”
黑衣人坐在房梁上,撫摸著覆住整張麵孔的銀麵具:“殿下,你這麼不溫不火的,遲早會吃虧。”
“冒冒失失的就好了麼?”三皇子殿下笑了笑,“還是說,你……”
“不敢不敢,我也隻是好奇而已。”
“不要過分期望。”
“嗬嗬,殿下已經失望了麼?”
天巽將視線移到窗外,悠悠道:“在不知道這個人的脾性之前,我從沒有期望過。”
窗外鳥語花香,一片大好時光。
良久,他微微皺起眉。
“大皇兄還要等多久?”
“老頭兒似乎還在觀察我,什麼都不說。或許,連他也不知道罷。”
“快了,就在這兩日。你別再來了。”
“那你豈不是很危險?”
天巽輕輕一笑,雙眸銀光燦爛、絢麗非常:“連你也覺得我無能麼?”
“怎麼敢?隻是,殿下也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
“好不容易活到現在,你以為我會大意麼?下去罷。”
“臣告退。”
人的微弱氣息消失之後,書房裏倏然靜寂下來,靜得仿佛世間隻有這方天地。天巽走到窗邊,望著院中的花紅柳綠。
夕陽西下,他轉過身,臉色蒼白,汗濕衣襟。
自身體內透出的寒氣和痛楚,讓他難得地斂了笑容,極緩慢地朝軟榻走去。
到榻前時,他已經冷汗泠泠,無力地倒了下去。
經脈內的氣息異常雜亂,四處衝撞,五髒六腑仿佛都要碎裂了。身體無法動彈,偏偏意識卻是異常清醒,清醒得讓他不會錯過一絲一毫的痛苦。
今天已經十五了?
朔、望這幾日便如同受刑一般,月複一月,年複一年,沒有任何改變。這種痛苦和煎熬,怎麼才能得到代償?又有誰,真正注意到他活下來所付出的代價?
他現在短暫的生命都是用痛苦換來的。天將降大任……不正是如此麼?
既然是那個位置惹來的禍端,就讓那個位置緩解他的痛苦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