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危險了罷!”
“這種雕蟲小技,也隻能讓洛五公子暫時停下來,不是麼?”
還有更可怕的招數麼?也不怕將這聖宮給毀了。洛自省不敢掉以輕心,使出看家本領,以氣蓄無數虛像迷惑對手,腳下如生風駕雲般縱身而去。
“嗬……果然,洛家人真不好對付。”
發足飛奔之際,耳畔響起一陣輕笑。
洛自省忍不住分心嘀咕道:“請問,閣下,我們哪位哥哥與你結仇了麼?”
“嗬,我重霂與四公子的關係好得很……”
得來的卻是意外的回答。
終於安然無恙衝入別院內,洛自省翻窗入殿,正想問問天巽是否知道銀發童子的身份,卻見床邊立著一人。
原本要放鬆的心又提了起來,他隻能在心中哀歎時運不濟。銀發的國師側身望過來,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內殿這是去哪裏了?”
一身狼狽的洛五公子當然不打算招認,笑嗬嗬道:“閔衍國師回來得真巧。”
“是啊,出乎內殿的意料了罷。”
“國師神通廣大,睿智無雙,我這等小民怎可能猜得透您的心思?我不僅沒那種能耐,也沒有那種興趣。”
“內殿的能耐可大得很。這聖宮就好比自家後院似的,不是麼?”
“……國師說笑了。”
天巽瞥了瞥滿身塵土的某人,微微笑道:“國師,自省脾性如此,望請海涵。”
閔衍略微垂首,回望著他,道:“殿下好生休息,我準備好後,再過來。”
“煩勞國師了。”
閔衍轉身,瞬間如煙霧般消散了。
洛自省這才鬆了口氣,一麵走近床邊,一麵從懷中掏出喜蛋:“連國師也沒看出你的真麵目麼?”
天巽合上眼,道:“我哪有什麼真假?國師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去看,自然見識高遠。”
“嗬,難不成你還想說自個兒沒有什麼狼子野心?所以國師認為你作假作真都無妨?”
“誰無野心?你不是也有麼?隻是‘度’不同而已。”
洛自省拿出喜蛋,捏碎蛋殼:“天差地別……這雞蛋……”他抬高手,看著薄薄一層膜下似乎在湧動著的白蛋,忽然緊緊抓在手心裏,飛退數丈。
察覺氣氛有變,天巽立刻張眼:“怎麼?”
就在此時,洛自省忽覺右手奇癢無比,青筋似乎要爆出來一般凸起來,而手掌心裏的奇怪物事也在逐漸膨脹,仿佛想要從他的指縫中迸出來。
“五公子!快丟開!”
重霂如一陣風般卷進來,奪過他懷裏的喜蛋布包,扔到院子內。
隻是在這一起一動間,殿內已充滿了血紅的霧氣。
洛自省堪堪鬆手,那蛋便撐破了,噴出一團血霧。殿內的霧氣立刻凝結,化成數隻巨大的怪獸,向床上的天巽撲去。
天巽神色絲毫不變,抬起手來。金銀青赤玄五道靈力自五指中噴湧而出,團團縛住那幾隻怪獸。
洛自省迅速上前,以氣為刃,砍下它們的頭。便聽天巽道:“你從何處拿來的?”
“我……”雖然理虧,洛自省還是不願示弱,正要辯解,就見天巽忽然渾身一顫,原本慘白的臉忽然變得赤紅,仿佛隨時都能滲出血來。
他暗道不妙,對院中正橫掃妖魔的重霂喊道:“國師呢?!”
“現下陣勢不穩,師父固陣之後便馬上過來了!”
“那個男子!……戊寧尊者見過!”
“五公子照顧好殿下便可!師兄已經去處決了!”
血霧遲遲不散,妖魔愈來愈多,洛自省匆匆設陣,將它們隔在床外。他有些後悔了。若隻害了自個兒,那還好說。但若是這狐狸殿下被他牽累而死,他自是愧疚難平。自己總以為看人很準,卻忘了疼愛家人的模樣也是可以裝的。
“狐……殿下!天巽!沒事罷!要服點解毒藥麼?”
這血霧太毒了,若不是他有隨時吃藥丸的習慣,恐怕也得見閻王了。洛自省豎起眉,等不及天巽回話,倒出藥丸便要往他嘴裏塞。
“不……”
天巽緊緊咬著牙,勉強側過首。
“這次是我欠你的!我也懶得暗算你!快些服下!”
“暫時……死不了。”
“這種時候你露本性做什麼?就該溫溫笑著不拒絕才是!”
“我隻是……不想死……”
洛自省已經磨光了耐性,捏開他的下頜便要喂藥,手腕卻忽然一麻。
“內殿,交給我罷。”
眼見天巽渾身已經被血浸濕,洛自省放開他,繃著臉讓到一旁。閔衍長袖輕蕩,迅速點了兩人的穴道。
吃驚之餘,洛自省試著運氣衝開穴道,卻不得要領,隻能申辯:“國師,我不想殺他。”
“內殿若再動氣,毒氣攻心便難救了。”閔衍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而後開始細細地觀察天巽的病情,“至於殿下,他不能服解毒藥。”
“那不是咒麼?”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後,洛自省已經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安安分分地站著。
“有咒,也有毒。而且,正巧均衡製約,不至於死。但若是打破了這製約,便隻有死路一條。今日的毒,隻能一層層拔除,不能解去。”
“其餘的毒與咒相製,所以不能拔除?那如何才能破咒?”
“要破以百名修行者之命下的咒,單憑凡人的靈力遠遠不夠。”閔衍頓了頓,迅速在天巽各處大穴接上泛著淡淡銀芒的靈力絲,“所以,殿下每月朔望都需經受咒毒發作之苦。”
洛自省怔了怔,想到那華美的皇宮,想到德妃梨花帶雨的麵容,想到益明帝的笑臉:“陛下知道麼?”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
“……天下也有國師不知道的事麼?”
閔衍直起身,道:“我是人,不是神。”
殿內的血霧漸漸散去,重霂和戊寧推門而入。
閔衍撚著導出毒氣的靈力絲,問:“如何?”
“弟子失職,竟帶入汙穢之物……”戊寧垂下首,低聲道。
閔衍側眼,瞧向洛自省:“我倒是無妨,隻是內殿和殿下——”
洛自省被他看得渾身發寒,忙接道:“是我太不小心了,竟隨意接了旁人的東西。”
重霂和戊寧看他僵在床邊,不知已站了多久,均神色一整。“師父,您不是不想幹預這些事麼?”“是啊,怎麼都告訴他了?”
閔衍輕道:“我可什麼都沒提。內殿聰慧得很,自然通透。”
洛自省想了想,道:“國師雖然不能參與皇位之爭,可總該調查使用邪術的人罷。”
“一直在調查,卻沒有證據。”
“師父,這回他們用的也是豢養的妖獸。”
“豢養妖獸……有此能耐之人,我一時也想不出來。”閔衍沉吟著,隨意拂拂袖子。
洛自省頓覺身體輕鬆了許多,趕緊動了動筋骨。
“師父,請容許弟子調查此事。”戊寧又道。
重霂也道:“我想協助師兄。”
閔衍沉默了一會,倏然瞥了瞥洛自省:“重霂,你繼續守禁地。隻要內殿在這裏一日,就不能放鬆。”
“是。”
“國師……”怎麼將他說得與屢教不改的偷兒一般?洛自省想要開口,卻又有些顧忌,隻得將滿口申辯硬生生壓了下去。
看他明顯不滿,卻很識時務地不再多言,閔衍微微一笑。金藍雙眸閃動著,他此時的氣息與方才截然不同:“內殿,可否煩勞你幫殿下入浴?”
“為何是我?”
“你們不是新婚麼?何況,這回的毒,也隻能以靈池之水徹底清除。橫豎內殿也要入浴,不如與殿下同去罷。”
“偌大的聖宮,就沒有人服侍他麼?”怎麼這種差使就落在了他頭上?洛自省雙眉一擰,散發出更加強烈的不滿。
閔衍注視著天巽的麵孔,良久,方悠悠道:“殿下能依賴的,也隻有內殿了。”
洛自省被他的神情鎮住,心中暗想:這狐狸依賴誰都不奇怪,依賴他是最不可能的。
天巽的臉色已經恢複平常,隻是仍在昏迷中。
洛自省將他背入靈池,毫不溫柔地把他扔在地上。
靈池周圍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景色,他逛了一圈,看天巽在地上無意識地呻吟了幾聲,於是好心好意地蹲下來給他解了衣裳。
自己也脫了衣後,洛自省便覺得寒冷無比,於是試了試水。
靈池水冰寒徹骨,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得住。他打消了直接將天巽踢入水中的念頭,頗有幾分別扭地率先滑了下去,而後將昏迷的病人拖下水。
他已經算是很替人著想了,所以,即使給天巽擺好趴著的姿勢時,看見他背上被石塊磨出血的傷口,他也沒有半點內疚感。
正帶著幾分小人得誌的心態擺弄著沒有知覺的狐狸殿下,洛自省忽然瞥見他右手上有個圖紋。
他難掩好奇地湊過去瞧,大吃一驚。
那占據著手肘處的圖案,竟是一條張牙舞爪、栩栩如生的青龍。不僅神態逼真,連小小的鱗片似乎都清晰無比。
這是紋身還是……若是胎記,不可能這樣真實罷。但若是紋身,這樣一條五爪龍可是大逆不道的。狐狸不可能任由這樣明顯的把柄刻在自己的身體上。
他正疑惑間,耳畔傳來一聲低笑。
“這,是萬惡之源。”
“……”洛自省抬首,正對上天巽的眼。
這雙眼裏沒有笑容,沒有疏離,卻也沒有情緒,沒有熱切。銀色的雙眸,既淡漠,又深邃。
此時的人,是真實還是又一個幻影?
洛自省一時間無法辨別。但是,他知道,這雙眼之內的靈魂,這身體內血脈相承的妖物的欲望,隻有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才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