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睡得這麼沉,這麼舒服了。就像在家裏似的,什麼都不必想。既沒有人會不懷好意算計自己,也沒有人能夠對付家人。陰謀詭計這等費腦子的事,也輪不到他費心,自有哥哥們思慮妥當。
回想起來,他雖然早已弱冠成年,卻從未真正承擔過責任。
這又是怎麼了?睡著睡著,竟突然心生了感慨。
還是醒來罷。這不是家裏,由不得他了。
然,想要睜眼,卻張不開。用盡了全身氣力,身體也一動不動。
洛自省略有些氣急,轉念想到可能落入了夢魘,更是急切。還不知小六是否安心了,自己的毒是否拔盡了,那狐狸是否借機生事……嘖,怎麼想到天巽了。若不是覺得不能違背他的意思,他何至於落到在眾人麵前示弱,而且隻討了十萬兩銀子作補償?
他正想著至少也要先張開眼,瞧瞧這是什麼地方,便感覺到有人正靠近他,用掌心貼住他的額頭,似乎正在試溫。這人的手掌冰涼,沁得他渾身的燥熱仿佛漸漸消散了。
靈力不錯,居然能維持這麼久。
洛自省覺得很舒服,好似離醒來也愈來愈近了。
他能聽見床側的說話聲,雖然很輕,人卻不少,略有些嘈雜。
真是奇怪!狐狸自詡溫柔,怎會放人來吵他?太醫、醫童或小侍在附近說話也不合規矩,他怎可能袖手旁觀?
“也該管管他了。”
“如此魯莽,如今躺在床上,也算是罰過了。”
冷不防跳出兩句他能聽得清楚的話,洛自省心裏冷哼了一聲。兩個聲音聽起來年紀很輕的男子,既不可能是益明帝,也不會是皇後與德妃,但口氣倒是不小。還有誰能當著狐狸的麵,說出這種話來?抑或是還有他不認得的人?
“你太疼他了,都寵壞了。”
“普通而已,他性子跳脫,由得他去才不會難受。”
兩人還在說著,洛自省聽了卻覺得很奇怪。他們……聲線雖然略有些模糊,卻很熟悉。
他腦中突然冒出無奈笑著的三哥洛自節的樣子。能稱得上寵壞他的人,除了三哥,再沒有別人。三哥?掙紮著,努力睜開眼。另外那人,雖然語帶指責,卻依然平和溫暖,是大哥?
他們怎麼會來?他傷得如此之重?昏迷了許久?還是他們急匆匆禦風來看望他了?
死狐狸!這種讓他丟盡麵子的事,怎麼能宣揚出去!讓他幾個哥哥知道了,他還抬得起頭來麼?!
又氣又急又擔心爹娘兄長不安心,洛自省咬著牙,拚盡全身氣力張開眼。
視野裏的麵孔,卻並不是那狐狸。帶著幾分熟悉,幾分銳氣,幾分稚嫩。
洛自省怔了怔。
那人的手掌依然緊緊貼著他,嘴角輕輕地勾起來:“醒了?”
他仍然呆呆的,什麼都想不起來,視線一轉,卻見床邊睜著潤濕的圓圓的眼盯著他的孩童。那孩子唇紅齒白,麵目再熟悉不過,鼻尖和臉都是通紅的,眼淚汪汪卻不肯哭出聲來。
洛自省再想努力地看清楚一些,便發覺自己的手被他緊緊抓住,兩隻手都是粉嫩肥軟。
視線再度模糊,他心裏一軟。
分明已經成年,為何他還是如此不成器?一旦虛弱,便免不了想到家人,想到曾受到的細心照料,想到他們的擔憂。四哥四哥,那位四哥,終於清清楚楚地回到他的記憶中了。四五歲時大冬天的不慎落水,高燒不退,是他親自照料,哥哥們輪流看護的。原以為這段記憶早已模糊,卻在此時,如同再度經曆一般清晰起來。
小六呢?小六在哪裏?
孿生子,同心同命,從出生到長大都是形影不離。小六性子沉穩,他卻滿不在乎,總受他照料。這一回,也讓他發怒惱火了罷。
朦朦朧朧間,額上的冰涼一直未去,他的神智漸漸清醒了,身體的感覺也逐步複蘇。
體內依然疼痛,但比起五個時辰的劇痛折磨,卻已好得太多。他應該已經度過鬼門關了。
一麵努力真正蘇醒,一麵回想著那個夢,洛自省自嘲地想著,自己雖然半點沒繼承老爹和娘的性子,骨子裏卻還是洛家人。珍惜家人勝於一切,親情高於一切。以至於到了這個年紀,身處冷漠的宮廷裏,還是有示弱的時候,還是念著家裏的溫情。
洛自省真正醒來,已經是昏迷半個月之後了。
他第一個瞧見的,是手放在他額頭上,有些憔悴的天巽。
發覺他醒了,天巽臉上的笑意好似也真實了幾分。隻是他似乎坐得太久,手收回去,立起來都有些遲緩。
洛自省並沒有仔細瞧他,視線越過他,四處搜尋著。
天巽對醫童吩咐了幾句,轉身見他依然張望著,頗有幾分不悅,臉上卻還是溫柔平和。“六公子不便在宮中久待,剛剛回去。”
洛自省這才收回目光,閉上眼。
“你怎麼就不關心自己躺了多久?”
天巽端著茶盞過來,給他潤唇。
洛自省口幹舌燥,也無法挑剔什麼,就著喝了,瞟了他一眼。
見他多了幾分生氣,天巽心裏莫名的不快也消解了不少,笑吟吟地道:“再睡一睡,醒來便能見到他了。”
洛自省見他舉止溫雅,人皮蒙得嚴嚴實實,想到這是在宮中,明裏暗裏不知多少雙眼在盯著,也不想出口成禍,於是閉眼便繼續睡。但,昏昏沉沉躺了半晌,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天巽依然在床側坐著,嘴角微挑,看他擰了半天眉,卻仍不張眼,心情也愈來愈好。“可是餓了?你昏睡太久,隻能喝粥,養養胃。”
洛自省身上無力,聽他說得高興,不免心覺他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但天巽卻立刻喚人端來了白粥,容光煥發地親自端著喂他。
在諸多小侍醫童的目光中,洛自省無奈地張開嘴。
李太醫來時,見著的便是三皇子與驚鴻內殿情濃之狀,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喂完粥,天巽眉飛色舞,讓人端來小碗蘋果泥:“聽六公子說,你很喜歡吃這個,也不傷胃,試試罷。”
這自然是當年他家四哥絞盡腦汁給年幼的小妹想的膳食,那時候搶著要嚐一嚐,現在便是不得不吃了。洛自省神色軟了許多,雖然覺得已經有些飽了,還是用了一些。
李太醫把了脈,看不過去了,出聲道:“殿下,內殿剛醒,不宜進食過多。”
天巽點點頭,這才吩咐侍從將各色果品、乳品都撤下:“太醫,現在如何?”
“毒性已拔除不少,每日藥浴果然有益。”
“何時能起身?他這性子,讓他躺著便是受罪。”
“這……內殿若能運行內力,應當很快便能逼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