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養傷時日(1 / 3)

大年初一,驚鴻內殿側臥在床上,神色懨懨地望著窗外。

此時天色方亮,殿內靜謐無比,屏息仔細聽了,也僅能聽見軟榻上輕微的、平穩的呼吸聲。這與平時並無二致,靜謐,安寧,卻一點也不歡快。

隻有窗外遠遠傳來的零零星星的炮竹響,才令人隱約感覺到幾分過年的熱鬧喜悅。

洛自省望了望在榻上睡得正熟的天巽。

昨夜皇室大宴,祭天守歲,處處歡歌笑語。隻餘下他這傷者,孤單單地在寢房裏轉了幾圈,便沒趣地躺下了。直至醜時末,天巽才滿臉疲憊地過來了,說了沒幾句便倒在榻上,沒了聲息。

小六不能過來,連這狐狸也睡下了,洛自省覺得這個新年過得頗不是滋味。

端坐起來,運功幾個大周天,他歎了口氣。

盡管他早已心生豪情壯誌,但龍遊淺灘,他依然不得不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冬日。

於他而言,這是一個極為漫長,溫暖,無趣的季節。

他沒見過壯觀的北國雪景,更沒試過在冰湖上滑行,隻看了天巽捧來的一盞精美的冰燈,而後眼睜睜地看著它融化。

養病不啻是一種煎熬。這兩天身體明顯好了許多,天巽卻依然不許他隨意下床。李太醫聲稱毒性還殘存了一些,小心為上,他運內力時卻並未感覺到阻礙。他的據理力爭自然被他們無視了。就連洛自悟都認為他應該多躺些時日,以便吸取教訓。

狐狸自不必說,應該是目的尚未達到,還想多裝幾日;李太醫一直對大嫂的解藥很感興趣,大約還想找借口多要幾顆;至於小六,大概是最近外頭風聲太緊,無事可做,所以要盯緊他……

他們各有所需,他卻不甘心坐在這囚牢裏。

哼,此時此刻他若想出去,外頭誰敢攔他!

想到此,洛自省微微勾起唇角,瞄了軟榻的方向一眼。提起內力卻覺腹中沉滯,無奈之下,他隻得踮起腳,悄悄朝門邊移去。

繞過屏風,香爐,遠遠地避開長榻,門,近在咫尺。

自由如此易得,他早就該出去了。洛自省難掩得色,伸出手——

“醒了?”

帶著濃濃笑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想出去麼?才下過雪,涼得很。”

洛自省動作一僵,沉著臉回首,怒道:“躺了快一百天,還不許我出去透透氣麼?”就算是尋常人,傷筋動骨修養一百日足矣。何況他自小練武,又有靈力護體,怎可能還得躺在床上?

天巽抬了抬眉,笑吟吟地取過厚重的狐裘:“你不能受寒。”

洛自省背緊貼著門,咬牙道:“穿上毛裘,披上大氅,籠兩個袖爐,便不可能受寒吧?”這身裝扮,正是他家四哥過冬必備之物。以前他時常對圓球狀四哥大肆嘲弄,沒想到,如今自己也不得不淪落到如此地步。

天巽給他披上裘衣,微微皺起眉:“你再忍幾天。李太醫不也說了麼?毒性尚未拔盡,身體很虛。再等等罷。你痊愈之後,去哪裏都行。”

“自個兒的身體是否真的虛弱,我很清楚!”洛自省放低聲音,壓抑著滿腔怒火,“如今這宮殿周圍有多少人盯著多少人看著,你的人在哪個角落,我都很清楚。你覺得我還不能外出麼?還是說,你就想讓我每日從早睡到晚,麵對那些源源不絕的訪客?!”

若隻是養病也便罷了,無趣無聊時還有小六在側,樂嗬嗬的李太醫也時常出現。最令他覺著詭異難受的,是前來探病的人。

皇後、德妃且不說,幾乎是天天兩趟,有時隻是隨意說說話,有時卻是陷阱密布,每句都暗藏玄機,逼得他頭昏腦脹。益明帝也是兩日一探,時而賞他些小東西,時而頗有興致地問起新政諸事。而每每這種時刻,洛自悟都在場。於是,他不得不強打精神,絞盡腦汁回應,以免帝皇又開始打弟弟的主意。至於析王,雖然不常露麵,他的內殿卻總與和王的內殿一同帶著珍稀藥物來探病。他對著兩位美麗少婦,不能露出欣賞之意,不能露出輕浮之態,自然也是苦不堪言。和王忙於調查,來得少些,天離則是無所事事,每日避著皇後、德妃和益明帝,躲著天巽,悄悄地捎些東西給他解悶。

這妖怪巢穴裏久未出現生人,他無疑是送給他們推敲探究,滿足他們的疑心與好奇心的重禮。而真正需要他們推敲的人,卻輕鬆地轉移了眾人的視線,隱到一派情深義重和無才無能中了。

天巽眼眸輕輕一動,神色絲毫不變,語中卻帶了幾分無奈:“我知道,讓你一天到晚對著他們,確實難受。不過,先前你不是常常‘昏迷’、‘毒發’麼?何況,我也替你擋下不少。”

洛自省神色略微緩和了些。的確,天巽倒是時常拯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他早便懷疑這狐狸已對諸人的喜好行程了若指掌。不然怎能如此之巧?不過,委實也是來的人太多了,難對付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天巽隻要早早入宮,便能遇上他們。

“你覺得現下‘昏迷’和‘毒發’還管用麼?趁他們尚未起疑,早些出宮吧。”

“不,宮裏有太醫在,取藥也方便。”

“我已經不需要太醫診治,也不需要喝那些仙藥聖品。”

天巽搖著首,輕歎道:“你就這麼不喜歡宮裏麼?”

“與其說不喜歡,倒不如說厭惡。”

“那怎麼成?”

“怎麼不成?你就如此願意待在這裏?”

天巽神色微變,笑了笑:“我還有別處可待麼?”

洛自省正色道:“我與你不同。殿下,你能替我想一想麼?”

聽了此話,天巽忽覺不悅,笑意微收,低聲道:“你如今與我沒什麼不同了。”

洛自省橫眉豎目,顯是不滿意他的回應:“要麼,出宮。要麼,讓我去外頭轉轉。”

兩人各執己見,對視半晌。

良久,天巽的神情終究還是軟下來,歎道:“用過早膳再去罷。”

洛自省滿麵喜色地點點頭。

天巽看他轉眼間便像換了個人似的,雙目顧盼生輝,略有些蒼白的臉上神色飛揚,沒有半點病態。這一刻,連他都相信,他已經痊愈了。恢複平常的洛五公子,又是那個恣睢隨意、任性妄為,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帶給他莫名樂趣的人。

也罷,難為他躺了這麼久,一直捱到今日。

也是時候帶他在宮裏四處走一走了。總得讓更多人清清楚楚地看見驚鴻內殿已有起色,神采依舊。

事隔三個多月之後,洛自省終於走出這座精致華麗的偏殿。

當初安置他的時候,皇後隻是就近挑了個殿閣,因此位置也算是極好的。出了殿門,前頭隔了座園子便是一列男妃宮殿,側方遠遠地能望見議政殿,左麵是禦花園,右麵則是片湖泊。

洛自省喜形於色,興致勃勃地踏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的草地上,走向湖邊。

湖麵早已蓋滿冰霜,猶如雪域荒原。洛自省足尖著力,踩了踩便要上去。

隨在他身側的天巽眼明手快,連忙拉住他。

洛自省撇了撇嘴,哼了一聲,退回來。

天巽搖著首,無奈道:“湖上更冷。何況冰麵太滑,很容易摔了。你大病初愈,怎麼經得住?”

他的說辭自是很通情理,洛自省巴巴地瞧了一會,轉身繼續沿著湖邊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