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卑鄙麼?”我不知道我是在問許唯還是在問自己。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想我是恨過他的。”在回憶起那些往事之後,我反複不停的在思考這個問題。那時候的我真真切切的恨過他。不是怨,是恨。我所看重的全部都被蘇禾破壞了。它們包括希望和理想。我能回憶起來那時候我多想擺脫他。當他成為我的拖累的時候,我已經忘記了他對我的好,我的眼裏隻能看到他帶給我的無窮的壓力。
“你現在恨他麼?”許唯點了煙,白皙的手指纏繞在我的手上。
“怎麼可能?我現在有什麼理由恨他?是我把我們倆卷入那場……”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們曾經共同的那些經曆了。
“怎麼會沒理由?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跟本沒認識過他,你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你出身音樂世家,你父母疼愛你,我想,如果沒有意外,你現在不會在學校裏教書,而是在某個樂團,你的生活不會有風浪,你也不會喜歡男的,也許你已經結婚了,有個賢惠的妻子有個漂亮的孩子,一輩子會過的很平和、很踏實。”
“那隻是如果,事實上是,我認識他,並且……”
“那這麼來說,無論你承認與否,你的生活,你現在的生活走向完全由他導致。甚至,他改變了你的性格。看看現在的事實,你父母因為你,離婚了,你因為那場逃離十多年跟他們斷了聯係,你背景離鄉,你對音樂的……”
“我不恨他,許唯,真的,我確定我現在不恨他,而且我知道我……我真的確實愛過他,非常深的那種,我知道我這麼說你一定……”
“那你為什麼要說自己卑鄙呢?”許唯把煙放到了我的唇邊。“人……都是自私的,可能如果把我換成你,我真就把他掐死了……真的。”
“許唯……”
“你沒做錯什麼,已經很好了,你沒逃,你沒放棄他,他病了你照顧他,為他你放棄很多你不能也不想放棄的,甚至,當他……不在了,你情願忘了那段,也記住了你愛過他。也許你曾經恨過他,那不是假的,可是更多的是愛,是在乎。”
我不知道許唯是不是真的這麼以為的,但是他的話讓我踏實。我從沒像現在這樣需要一個人來肯定我,需要一個人來寬恕我。真的,以我現在的年紀,我比許唯更清楚,那時候的事情並不是我能控製的,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也許因為我活著,他……不在了,我終究還是拿回了我的希望和理想,我終究還是再一次擁有了情感生活。而他呢?真的,煙消雲散,再沒有任何的機會。
現在的痛苦和當年的痛苦截然不同。
當蘇禾最終離我而去之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因此變好,而是變得更糟。當他再也不會拖累我的時候,我隻覺得空虛。我沒有琴,我再沒有學校可去,我沒有生活的目標,甚至我無法對任何事物任何人產生真正的信任,甚至對自己也不相信,我不再積極,不再天真,不再快樂,而是抱著懷疑的態度對這個世界冷眼旁觀,我無法讓自己再次誠懇踏實的麵對一切,無法讓自己以肯定的態度麵對生活,我那時候常常想,是我完蛋了,還是這世界完蛋了?事實上,我和世界都沒有完蛋,而是原來心中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完蛋了。
“覺得愧疚?覺得他的……離開”許唯用了“離開”這個詞,這個詞不具有濃重的死亡氣息,讓人相對的放鬆,“是因為你?是不是覺得如果他沒去找你,那麼就不會有那場事故?”
“我不太再想說這個事情。”
許唯把我往懷裏拖的時候,我正試圖拿開他的手。我忽然就想跟他有點距離,至少現在如此。
“有時候我媽會跟我談到生和死,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關於……我父親的一切。你知道她是個感性的女人,工作感性,生活也感性。她總說誰走了,我們也不應該悲哀,生死有命。那時候我覺得她這麼說的時候想到的是我姥爺。”許唯強硬的按住了我即將抽離的身體,語氣淡淡的說,“他們父女關係再不好,總還是血濃於水,現在我不這麼覺得,我知道並且明白,她說的是我父親。她是這麼說的,街上走一排人,路過一窗口,然後一花盆落了下來,正好落在了第三個人的腦袋上,這人死了見了閻王,問,為什麼不是第二個死也不是第四個死,為什麼偏偏死的是我?閻王答曰,我的生死簿上寫的就是你今天死。這麼說的時候,我媽總笑,說,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許唯……”
“其實我知道,當然你也知道,我們家的事兒你都知道,我媽這麼說是想自己好過,挺自私的。可是沒轍啊,你還想她怎麼樣?讓她天天良心不安求死不能?沒這個道理。於她也好,於我爸也好,留下的是她,不是他。這就說明你該活著,那既然你活著,你就能選擇自己的生活,頹廢的活、混沌的活、光鮮亮麗的活,招搖的活……什麼選擇都有,她的選擇是,自我的活,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因為她堅信,世界在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