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醒了,早晨的天氣還稍顯涼些,人也舒服些,到爹娘屋裏告了安,用了早飯沒多久,內務府的人就派車來接了。
按照宮裏的慣例,在正式進宮的前幾日,要將待選的宮女先送到內務府熟悉宮中規矩,早晨接過去,晚上送回來。其實這也算是內務府送的情分,讓女兒和家人道道別,免得正式進宮那日哭鬧,不吉利。
出了前廳,來至大門口,看見門口早已站著位姑姑等候。我有些緊張,跟在娘親的身後,低著頭,由下往上怯生生地看她。隻見她腳下穿著白淩子襪子,從襪要到襪麵都漿洗的幹幹淨淨;青鞋鞋麵上雖然樸素無紋,但是鞋幫上卻繡來幾朵淺淺的碎花點綴著,反道顯得素淨而又淡雅;身著一襲深綠色寧綢衣裳,也是素織的,沒有什麼花紋修飾,隻是褲腳、袖口、領口處都有淡淡繡花裝飾:雅致卻不呆板,渾身上下透著宮裏的人爽利。
隻聽阿爹對她說:“小門小戶人家,讓姑姑久等了。”
隻見姑姑微微一屈膝,向左邊福下去,口裏道:“哪裏的話,大人太瞧得起奴婢了。”聲音不大,卻又不似嗡嗡之聲,一字一句的,送到聽者的耳朵裏,讓人舒舒服服的。我心中便暗自思忖:“果真是受過調教的。”
“蘭兒,過來給姑姑請安”娘親轉身對我說道。
我低眉順眼慢慢地從娘親身後走出來,微微一屈膝,向左邊福下去,說道:“奴婢蘭兒,給姑姑請安,姑姑萬福。”
告完安後,我才敢正眼瞧一瞧這位姑姑。她帶著高旗頭,頭上除了素色的發簪外,也沒有其它裝飾。一副清水臉龐,沒有描眉畫鬢,連嘴上的胭脂都是淡淡的,卻格外顯得敦厚穩重,像件上好的翡翠,周身上下透著沉沉的光澤,讓人看著就很妥帖。
姑姑道:“時候不早了,上車吧”,聲音仍然不大,卻透著絕對的威嚴。
阿爹仍舊不放心,從娘親手中拿出一袋銀子,放到姑姑的手中,對她道:“這幾日讓姑姑費心了,往後請多提點小女才好”。
姑姑接過銀子,這才瞥了我一眼道:“大人請放心,能照顧到的自然照顧到,倘若姑娘有這份“受照顧”的福分,皇恩浩蕩,將來必有享不盡的“照顧”呢!”
阿爹陪笑說道:“那就借姑姑您吉言了”。
之後,我便每天都隨著這位教引姑姑到內務府去學習一些宮中規矩。內務府裏,也有其他待選的宮女,隻是各自有自己的教引姑姑指導,且是早上送去,晚上依舊接回家中,這幾日也沒有說上什麼話。
乾隆十二年,五月初四,天氣晴朗,太陽照著有點熱了。早上姑姑照舊到我家為我梳好辮子。年幼宮女是不梳旗頭的,而是將頭發彙總,編成烏油油的辮子,束於腦後,辮跟子紮著兩寸長的紅絨繩,辮梢再用桃紅色的絛子係起來,留有一寸長的辮穗,用發梳梳勻了,蓬鬆蓬鬆的,看著就讓人清爽自然,這才是宮女應有的德行。今天的騾車上多了很多人,我便想大約是到了要進宮的日子了。果不然,今天沒有去內務府,而是過了地安門,直接把我們送到了神武門外,此時已有一個老太監等候。姑姑讓我們都下了車,在這位公公的引領下,進了皇宮。
我們一共三十多人排成兩列,跟在公公的身後。低著頭,心中雖然有些驚奇,但也不敢四處張望。這一路上,來往的太監宮女眾多,但無一位不是著裝整潔,屏氣凝神、謹慎小心的。邁進神武門,跨過順貞門,再穿過垂花門,便進了西花園。我們並不是四處亂竄,而是沿著遊廊走,節氣已臨夏至,園中早已樹木蒼翠,掩映在山石其後,煞是好看。我們偶爾也會遇見一些貴人小主,也有乘輦而過的妃嬪,公公便帶我們屈膝行禮,並無他話。
我們就這樣沿著遊廊走,直到一個小院才停下,這便是靜怡軒了。隻見早已有眾多姑姑在此等候。教引姑姑曾經告訴我,這些都是每個宮中的掌事姑姑,嬪位以下的小主、該宮內的宮女都歸她管,可以說是掌握著“生殺大權”。可以打,可以罰,可以認為你沒有出息,調理不出來,打發你做雜役去。在掌事姑姑的身後都還跟著一位姑姑,便是專門教導新晉宮女的姑姑了,通常是一位姑姑帶三四個小宮女。
我們逐一個的給姑姑行禮,報出自己出身、年紀、小名,再根據姑姑的指令回話行事。大方懂規矩的,便有本宮姑姑帶走;隻要稍微顯出粗笨呆傻的表情或舉止,姑姑當即打發其做粗使雜役,連宮門都不讓入。
我站在隊伍的尾端,看著前麵曾一同訓練的小姐妹,一一被分配到不同的處所,心裏就莫名的緊張。已是夏日,而我卻仍感渾身發涼,捏著絲帕的右手,也不禁微微抖動。
“正黃旗包衣,夏氏,小字鶯兒,年十四,家父現任內務府慶豐司主事”站在我前麵的一位姐姐,脫列而出,聲若黃鶯,清脆可人,言詞間還透著驕傲的神氣。“給姑姑請安,姑姑萬福!”
此言一出,兩旁的小宮女皆都暗自驚歎,羨慕之情更是溢於言表:其父官職雖小,可隸屬內務府,又是上三旗的人,不可謂之是個肥缺啊!
“這丫頭,說話到挺利索”長春宮的掌事姑姑滿意的點著頭。長春宮,聽教引姑姑說過,那是皇後娘娘的居所,我的心中猶生一絲豔羨的情緒,我進宮本是不願爭什麼的,為什麼會徒生此感,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