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 3)

不過人總是要老的,自然規律誰也抗拒不了。陳鶴翎的父親去世後,老娘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她在生活能夠自理的情況下不願到子女家裏生活,就一個人過日子,隻讓兒女給一點糧食,她天天去地裏揀柴,一天也不休息。後來不能自己做飯了,隻好在兒女家裏輪著吃飯。也許是因為當年和兒子、兒媳婦鬧得太僵,老娘總不願意去兒子家,喜歡去閨女家住,閨女又不想讓她去。自從老娘的身體不能自理以後,矛盾爆發出來了,矛盾的焦點當然是贍養問題。陳鶴翎的哥哥嘴上不說,心裏不想花錢。老娘還要挑挑揀揀,今天說想去這個兒子家,不想去那個兒子家,明天說這個閨女待得好,那個閨女待得不好,讓大家都很不愉快。陳鶴翎有時開導老娘,人老了,有飯吃不受罪就行,兒女們好能夠好成什麼樣子?不好也沒有一個說不贍養老人啊!不要天天埋怨了這個數落那個。老娘惡狠狠地說:“老二,娘最恨你,你們兄弟姐妹就數你壞,你惡毒得很。你沒有看一看人家有些人,人家雇了丫鬟照顧老娘,你為什麼就不能顧個丫鬟?”陳鶴翎急忙解釋:“娘啊,你以為你兒子是什麼大官?還是有錢人?我如果能夠做到,我能不做嗎?我會忍心讓你受罪啊?你是我親娘啊!”老娘也不知道理解還是不理解,反正就是不接陳鶴翎的話,一直說他是花都寨最忤逆的兒子。有時候老娘腦子糊塗了,就罵起來:“等我病好了,就去府衙裏告你們這些‘白眼狼’!白養你們了……”陳鶴翎並不知道是誰又對不起老娘了,她要去告誰,可問她的時候她又沉默不語,有時候會罵個不停。後來陳鶴翎的老娘死了,臨死之前還大罵陳鶴翎的哥哥因為壞良心絕了後,他哥哥確實沒兒沒女。老娘死了,日子安生了,陳鶴翎也年過花甲,已經老態龍鍾。他和哥哥在母親的靈前哭得很傷心,兒子陳福勝不高興了:“爹,俺奶奶對你也不好,哭她那麼痛心幹啥?”陳鶴翎脫了鞋子拿起來就打陳福勝:“兔崽子,我讓你胡說八道,你這是大逆不道……”

陳鶴翎的女婿花寶珠是個晚清舉人,當年對大清國和慈禧太後是畢恭畢敬的,他骨子裏喜歡皇帝,不喜歡革命。經常說:“革什麼命啊?誰當家不是一樣?那皇帝的老婆還不一定有袁世凱多呢!”後來他對袁世凱也有著深厚的情感,因為袁世凱的做派和皇帝差不多,卻對革命黨恨之入骨,說革命是動蕩之源,萬不可寬恕。花寶珠家是怎麼發財的據說有一個故事:花寶珠的族上姓朱不姓花,他們是朱元璋的後代。崇禎十四年正月,李自成率部一路殺來,將洛陽城圍了個水泄不通。洛陽是中原重鎮,又是九朝古都,當時福王朱常洵坐鎮洛陽。福王是明神宗朱立鈞的兒子,他的母親鄭貴妃深得神宗寵愛,“其子曰福王,上於諸子中獨憐愛之”。神宗原想冊立福王朱常洵為太子,因福王不是皇後所生,遭到群臣的反對,神宗不得不“卒冊光宗為太子”。按照輩分,福王是崇禎皇帝的叔叔。李自成的義軍攻破洛陽,福王朱常洵被活捉。因為洛陽久攻不下,義軍死了很多將士,他們恨透了福王朱常洵,等城破之日,福王朱常洵被李自成的義軍吃了“人肉福祿宴”。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義軍活捉朱常洵之後,把洛陽福王府邸的珍稀香木家具當成了柴木,烘燒著一口從洛陽郊外抬來的大鐵鍋。大鐵鍋內撒滿各種調料,奇香撲鼻。熊熊烈焰燒烤的大鐵鍋裏,除幾隻剝皮去角的整隻梅花鹿以外,還有一個光著頭的赤條條的三百多斤的巨胖活人。他在鐵鍋裏瞎撲騰,有時躥出水麵,有時沉入水底,邊撲騰邊叫,好不淒慘。鍋中被剃光毛的胖子剛剛抓住一隻浮起的梅花鹿的屍體喘息,大鍋周圍圍觀的農民軍士兵立刻用長矛戳刺其胳膊,使那個胖子不得不慘叫著放手,繼續在已經微微燒開的熱水中撲騰。鍋中被剝光剃毛的胖子就是福王朱常洵。大鍋周圍興高采烈圍觀的士兵,他們正在欣賞人是如何被煮熟變成“福祿(鹿)宴”的……

福王就這樣被李自成的農民軍給煮著吃了,福王的家人大多死於亂軍之中,隻有個別人倉皇外逃,在外逃的人中就有一個是福王的愛妃。這個愛妃姓李,娘家是洛陽南彭婆鎮的,懷孕之後剛被福王定為妃子。李自成義軍包圍了洛陽,福王知道李妃有了身孕,就把彭婆一處並不豪華的莊園賜給她,準備讓人保護著她逃到古都去。可是李自成義軍把洛陽城圍得水泄不通,想從城裏逃出來談何容易?聰明的李妃見到一個討飯的女人,就和那個女人換了衣服,從城牆下的水洞裏往外爬,守城的兵士見是一個討飯的女人從水洞裏爬出來,沒有理睬她,她終於活了下來。李妃逃啊逃,逃到古都之後就住在那個莊園裏,後來生下一子。清兵入關之初對朱姓審查很嚴,隻要是朱元璋的後代就統統殺掉。因此李氏讓兒子姓了花,幾十年之後,李氏發現莊園裏有個地窖,地窖裏藏的全是金元寶,她害怕被土匪打劫,就讓孫子從古都神秘“失蹤”了。她的孫子搬到花都寨居住之後,對外宣稱是花榮的後代,把那些金元寶悄悄運到花都寨,然後以經商發財為名,廣置田產,迅速成為花都寨的大戶人家。

那一年,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從西安回鑾北京路過古都洛陽,準備順便遊玩洛陽的龍門石窟,知府文悌為了表示對老佛爺的忠心,想專門在龍門新建一個讓皇家母子休息的地方,可是因為沒有錢就找了花都寨的大戶花寶珠,年輕的花寶珠正想巴結知府文悌,給自己鋪平仕途之路,就出資讓文悌在龍門禹王池的上方依崖動工興建小石屋,還言之鑿鑿地說:“奴才的功名是皇上給的,那麼奴才的財富就是大清國的。”石樓建成之後,文悌本來想讓皇帝或者老佛爺給石樓題寫一幅對聯,但是因為在龍門石窟出現了刺駕事件,皇帝和慈禧匆匆忙忙離開了龍門,也沒有寫成什麼對聯,還對文悌十分不滿。翌年文悌隻好親自手書楹聯一幅刻在石樓兩側的石柱上。

獨自登高能望遠,相逢席地可談天。

大清國垮台之前,河南府的知府是啟綏偵,大清國垮台之後袁世凱當政,花寶珠每每遊玩龍門石窟,佇立石樓,近看一池碧泉,清澈見底;遠望香山倒影,龍水波光,陶醉在水色迷人的畫圖之中,就想起當年自己建造石樓的功勞,會對別人說如果不是他慷慨解囊石樓是建不起來的。後來袁世凱竊國,他對表弟張瑞蓮信任有加,就讓張瑞蓮當了古都的督軍,張瑞蓮則對花寶珠十分賞識。在張瑞蓮心目中現在像花寶珠這樣以前忠於大清國,現在忠於袁世凱,骨子裏反對革命的人已經不多了。當時花寶珠一心想當花都寨的寨主,先後利用不同手段扳倒過三個寨主,第四個寨主就是他的老嶽父陳鶴翎。花寶珠為了取代寨主之位,並不顧及親情。他生性陰險狡詐,陽奉陰違,花都寨的人就編了順口溜諷刺他。

一個小子本事大,四個寨主弄掉仨。

還有一個不稱意,誆他入獄把命搭。

老油條花寶珠其實並不老,也就四十多歲,卻有很多軼事,被花都寨人津津樂道。他扳倒第一個寨主用的辦法是利用了愛告狀的楊靳黃。那個白寨主是鹹豐年間鄉試中舉的,曾經是花寶珠的老師。論才學文章,白寨主本可以繼續升攀,平步青雲,然而當時的朝政已經相當腐敗,豺狼冠纓,黎民士庶苦不堪言。白寨主看到官場黑暗,不願為官,委身鄉裏,當了花都寨的寨主。平時好為裏人鳴不平,為鄉梓抗惡吏,有時候也為官廟堂院題詩聯,為婚喪嫁娶寫詞章。凡是民間訴訟,族姓糾紛以至曆史冤結等疑難雜事久拖而不得解者,老百姓都來找白寨主代筆代言,出麵解決,白寨主鑒於公理正義,亦樂意幫忙。白寨主行俠仗義,自然看不慣在楊柳驛開設煙館和女肆的楊靳黃,和楊靳黃產生矛盾也在情理之中。結果花寶珠鼓動楊靳黃去府衙告狀,說白寨主煽動刁民鬧事,暗通南山土匪,啟綏偵剛剛就任河南府知府,生怕刁民鬧事,就不問青紅皂白把白寨主免職了。

花寶珠弄垮的第二個寨主姓花,是花寶珠的遠房叔叔。花都寨有一個年輕寡婦想改嫁,老公公堅決反對,族親鄰裏也有諸多非議,那寡婦知道事情難辦,就找到花寨主哭哭啼啼求他幫忙,花寨主聽完小寡婦的訴說,即動手為她寫了一張狀子,幫助寡婦告狀。小寡婦拿著狀紙到河南府去告狀,居然告贏了官司,啟綏偵判定寡婦準予改嫁。封建時代按照禮法,寡婦一般是不能改嫁的。可是花寨主也知道封建社會的另一條禮法是男女授受不親。他的狀子上寫的是這個家如何貧窮,隻有兩間房屋,大伯子四十歲了沒有娶媳婦,老公公二十年前就死了老婆,一個女人兩個男人的家庭過起日子來相當尷尬,一旦將來鬧出一點非禮之事,一家人的名聲都要遭到玷汙,不如改嫁了對大家都有利。剛剛到河南府不久的啟綏偵也是基於這一點才準予寡婦改嫁的。寡婦是改嫁了,花寨主卻倒黴了,花寶珠又鼓動楊靳黃告寨主幫助寡婦改嫁是因為和寡婦私通,這樣傷風敗俗的人怎麼可以做寨主呢?知府啟綏偵到花都寨調查案情,花寶珠串通楊靳黃做偽證,說寡婦的丈夫就是暴病身亡的,至於死亡原因和花寨主有沒有直接關係不得而知,但是花寨主和寡婦私通確有其事,並且已非一日,眾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