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不著。你追,它就走;你停,它也停。太美好的東西,是不允許人摸的!你們的運氣好,能遇見這麼美這麼近的彩虹。老張,你放心吧,這一次在西藏,你會一切平安的。來,我來幫你們追彩虹,追彩虹是最吉祥的。”
群央很有意思,剛剛告訴我彩虹是不可能靠近的,卻又要幫我們去追它。這個人不簡單,有難得的浪漫情懷,那是活潑心靈才會有的一種生機。我感到和他一下子靠近了。
於是,我們便在這神奇而巍峨的喜馬拉雅之上追起彩虹來了。這一追,就是百十裏。百十裏,彩虹引著我們前行!心,飛起來,披著那七彩的靈光,也像這道彩虹,撐天依地。
群央叫群央多吉,藏族,40歲出頭。他當過兵,後來又開車。他說他在部隊就是個體育愛好者,一上籃球場非打到天黑看不見球了才回家。他為長江漂流探險隊和十幾個登山隊開過車,一出車就是幾千公裏,累得兩條腿經常邁不下車來。經曆過的艱難奇險,更不用說了。他說,人,應該什麼困難都不怕,實在不行了,你就唱歌!說著就放開歌喉唱了起來。唱喜馬拉雅山,唱雅魯藏布江,唱高原的鷹和白雲,唱羊群邊的鮮花和姑娘……他所唱的一切,就都在他身邊。他走進了他唱的歌,他的歌化作一幅幅真實的畫麵,在他的頭頂移動,向他的身邊飄來,在他的腳下嘩嘩流淌……當晚我們住在米林的八一鎮。第二天早晨,一出招待所我就愣住了!就在外麵這冰冷刺骨的水泥台上,三對年輕的藏民身下鋪一塊小氈子,身上蓋著一片氆氌,如此過了一夜。三個女人一看見我,慌忙起來,到一邊的地上支起幾塊石頭,放上一個黑黑的罐頭盒燒茶去了。三個小夥子卻不起來,望著我隻是笑笑。老天爺,這要是我,身子還不凍僵啦!他們的身體太適應這片土地了……我把群央車裏的一包蛋糕給了三個女人,她們接過,笑一笑,點點頭。群央上了車還找他的蛋糕呢,這回輪到我笑了。
車出八一鎮之後,路越來越難走,很多地方已不像是路了。800多裏,已在我們身後,再有二三百裏就到達南峰了。雅魯藏布江,這條西藏的母親河,我們現在就在它的河灘上穿行。清冽的河水漫漫泛出河床,順著幾公裏寬的鵝卵石嘩嘩流過我們腳下。來到一片稍幹一些的鵝卵石灘上,群央建議,就在這兒吃點兒東西。我高興極了,跳下車便躺在鵝卵石河灘上,打了幾個滾兒,就勢把手伸進清涼的河水中。頭上的天,藍得也像被這清澈的河水洗過,幾團白雲那麼悠閑自得地飄過……我們席地而坐,打開罐頭和食品。人說“秀色可餐”,我們還偏得了“秀水可就”,就著食品吃下的,也有耳邊嘩嘩的流水聲。在這樣野而美的自然之懷,人當無形,興奮得想發狂又想撒野。我吃完後,舉起一瓶剩了一半的罐頭就想痛痛快快地扔出去。群央笑著說:“不行不行,不許這麼亂扔!嚴重違犯《自然保護法》。”他把吃光的罐頭和食品盒等一樣一樣撿起,裝進一個塑料袋,放到遠處的一堆枯枝後,然後又把吃剩的罐頭等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堆醒目的鵝卵石上,蓋嚴蓋子。我很奇怪。他說:“隻要是從這兒路過的人,看到這些,就知道是能吃的東西,餓了,可以坐下來就吃,這是規矩。人在外麵,什麼難處都有可能遇到,所以人不能隻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他人著想。”
對此我有些吃驚,也很有些感動。
越過河床,有了稀少的村落。我發現,群央一見到路邊有人,哪怕人家在很遠的田裏,他也要探出頭去,熱情地揮手,無論是老人、放牧者,還是農婦或孩子。而所有的人,也是立刻揮著帽子甚至蹦跳著、高興地呼喊著向我們致意。這裏不通汽車,難得見到遠方來的客人。群央一再說,要有一輛非常大的汽車就好了,把所有想坐車的同胞都拉上。我們腳下這一段所謂的“路”,就是這兒的人們接到上級領導的通知後,專為這次登山搶修的。正說著,前方出現了正在修路的一個藏民老阿爸,他的耳朵有些聾,我們的車到他身邊了他也沒發現。群央開得很慢,更沒有鳴喇叭。老人轉身時發現了,慌忙往路邊讓。群央趕緊下車,笑著迎上前去,和老人聊了幾句,又恭恭敬敬地給老人遞上一支煙。老人謝過,將煙夾在耳後。
我發現,群央一邊開車,一邊總注意身旁的一個小包,不時用手去摸一摸。我問他裏麵是什麼,他讓我摸一摸。我拿過包,很輕,一捏,有幾盒煙,十幾顆糖果,還有……像是幾封信。
“給山上藏族隊員帶的?是他們的家屬托你帶的?”
群央點頭。
我不再問什麼了,托著這個小小的包,覺得它是那麼地沉。我把頭探出車窗,望著頭頂的雪山。一隻鷹,正驕傲地盤旋在山上的冰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