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學生物的,“出家”愛上了登山。山在我的眼中,也是一個活的生命,更別說她身旁盛開的花、頭頂飛過的鳥、山腰纏繞的雲、山頭皚皚的雪!1983年,我在珠峰下的大本營和一群野鴿子交上了朋友。每天早上我還沒醒,它們就悄悄飛落到帳篷頂上咕咕咕地呼喚著我們。我和它們在一起,給它們喂食,同它們對話,目送它們在藍天裏自由歡唱,迎接它們在晚霞裏飄然歸來。它們透出的是冰峰山野的一股生靈之氣。大自然和人應該如此和諧,人類才不會寂寞,生活才絢麗多姿。愛上山30多年了,登山給了我許多本事,我永遠熱愛著它。我失去了鼻子、手指和腳趾,但收獲更多。最大的收獲是戰勝困難的勇氣和對生命、對人生的熱愛。
登山這個項目,最能給人注入一種“愛心”,你時時被別人愛著,你強烈地更想去愛別人。那次我在珠峰凍傷後,感受到了人間最偉大的戰友之愛,永世難忘。隊友們冒著生命危險背我下山,飛機將我送回北京治療。在友誼醫院截肢後,一位護士長三天給我洗一次澡,感動得我淚水在眼眶裏轉。再大的傷,我不會掉淚,但這種同誌式的情誼和關心,使我掉了淚。這種愛,我不僅忘不了,還“長”到身上了,也變成自己的了。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我都善於感受這一點。比如一次我去一家飯店會客,到洗手間時,一位老服務員為我擰開熱水,還為我擦了皮鞋,親親熱熱地道一聲“您好”。我感動極了,從心裏感激他,尊重他,他給我的是人生的美好和溫暖。這股熱流,是人間不可缺少的,相連的是雙方的心。這是件小事,但假如你認為人家就是幹這個的,應該的,那你的人生裏就缺少一種最重要的東西了。真正的登山者,都不是那種苛求他人愛自己、而自己從不願為他人付出一點點愛的人。
這就是山給人類的財富,一種看不見的、極美的財富。
中方的攀登隊長是被稱為“五虎”之一的陳建軍。我到大本營後,卻見不到他,他正在3號營地帶領隊員準備建4號營地。
我很擔心陳建軍,他在山上往4號營地運物資時,被滾石砸傷。若不是他經驗多反應快,那衝著他頭部砸來的滾石也就要了他的命了。幸好他躲得及時,隻砸傷了大腿。
我們日夜都在為山上的隊員懸著一顆心。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山上的雪崩不斷,有成千上萬噸的雪自山頂飛撲下來,把整個南峰都吞沒了。
作為登山者,這些險情卻是“家常便飯”。就說建軍,他從雪中死裏逃生,就不止一次。
那是1984年9月,他隨中國登協副主席曾曙生等人一起,與一支日本登山隊在青海的阿尼瑪卿第二峰進行登山訓練。一場罕見的大雪崩,把他和戰友“活埋”了……他記得那個日子,是9月11日。
那天,中日雙方共11人。其中中方八人兩個結組,日方三人一個結組。陳建軍和老曾及另外兩個隊員為一個結組。阿尼瑪卿不算高,海拔6268米,但地形險要,又是雪崩的多發區。他們從5200米處出發,準備建一個接近頂峰的攀登營地。下午4時左右,他們已到達5800米高度的一個大雪穀的穀底中心。再有200米就要上坡了,隊裏決定在此休息十分鍾。——幸虧這十分鍾,否則後果更加不堪設想。休息後,剛走出不到20米,轟然一聲巨響,前麵200多米高的山峰像被攔腰截斷,滾滾的雪浪鋪天蓋地直壓下來。要跑吧,幾個人在一根結組繩上,腳下又是深雪。老曾剛跑出幾步,齊腰高的雪浪已把他埋住。“快拉我!……”建軍一聽,撲上前拚命用力一拉,總算把他從雪中拉了出來。但緊接著,建軍感到腳下天搖地動,站都站不穩了。又一股雪浪撲卷過來,浪頭高得足有兩米多。這一次,誰都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雪吞沒了。開始,老曾感覺腳下發軟,猛然間便被一麵白色的大網罩住,然後像陷進了一個深深的洞裏。天地一片混沌,最初還下意識地去掙紮著扒雪,後來就全身發軟,想動也動不了了。隻有頭覺得發漲、發暈。再往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所有遇險的人中,他被埋得最深。這樣被埋著,生命最多能維持七分鍾。一過這個時間,便會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