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大自然之懷(1 / 3)

西藏是雪域高原,人們對雪山頂禮膜拜,在它的身上披掛經幡,也是對自己生存之地的崇敬。這崇敬,本身就是一種大度和頑強生存信念的不屈之光。

我明白南峰地區和它腳下的雅魯藏布江大拐彎峽穀,為什麼是世界矚目之處了。

整個地球上,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嗎?

就說在我到來的深秋之季吧,它,囊括了濃縮著的一年四季,囊括著熱帶、溫帶和寒帶。這本身,就是大自然用神奇的推天運地之筆所繪就的一幅絕世之作!

南迦巴瓦,美麗絕倫,雄奇絕倫,神秘絕倫!

山下,是蓬勃的一片蔥綠,樹上開著山桃花。開山桃花的季節,自是春天了。山中,卻綠得濃烈,尤其在濕度大的原始森林裏,枝繁葉茂,古藤虯盤,翠竹繞山,清泉長瀉,甚至還有溫泉!在林中所見所聞到的那種濃濃的潮濕氣和菌類植物的氣味(各種蘑菇很多,白、黃、紅、紫色都有,有的像小臉盆那麼大。我們采了不少,有的可吃,而且好吃之極),使我又好像聞到了北大荒夏天林中的氣味,倍感親切;而林邊,或北坡的林帶,都努力在為秋天正名,那霜染的紅葉,地麵幹枯的大片大片蕨類植物,還有樹上的累累果實,對秋天秉然可證;冬季,自不用說,望一望頭頂南峰那經年不化的積雪便可。就是在同一棵樹上,也是春秋並存——一邊悄悄地開著山桃花,一邊早已結出了累累的山桃。這還不是奇的,奇的在於山南麵靠近印度一側,竟有大片大片的蕉林、木棉樹、荔枝、龍眼,還有腰果和檸檬。這,是隻有熱帶才有的植物呀!大本營下著蒙蒙細雨,而山中雨雪交加,山上卻是鵝毛大雪漫天飄飛!在同一季節、同一時間裏,這不是“世界之絕之最”嗎?

一有時間,我便悄悄來到林邊或林中,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把自己化了,化給眼前這神奇美麗的一切。我知道這美麗早就在等我盼我,就像我早已對她夢牽魂繞一樣。一見才發現,她比我夢中的美麗數倍,我傾盡渾身解數也寫不出它來了……寫不出來好,遺憾,是更絕的動人魂魄的一種美了。

我住的帳篷,南邊緊貼著民工們住的帳篷。用登山者的行話來說,他們算“低山協作人員”。他們的任務,是將攀登隊員所用的物資背上海拔4850米的2號營地。從2號營地再往上背的物資,歸高山協作人員負責(高山協作人員基本上是登山隊員,也全是藏族隊員)。所以說,“協作人員”基本上是整個登山活動的關鍵和保證者。沒有他們,也不會有登山。

從大本營到1號營地,一般要走四五個小時;再上2號營地,又要走四五個小時。在高山上,地形陡峭險要,又背著那麼重的物資,其艱難是可想而知的。4000米以上已到了雪線,氣溫有時達攝氏零下十幾度。在雪線以下,滿身大汗;到了雪線以上,又凍得手腳麻木。按規定,他們一次背的物資在20公斤以內。

這天,幾乎下了一天的雨。大本營雨水嘩嘩,而山上飛雪飄飄。上午,民工們仍頂著雨上路了。雨很急,等把物資背到背架上,身上已濕透了,背上的羽絨服顯出一根根鴨毛的黑印。山路這樣泥濘,他們怎麼走?這麼大的雪,山上很容易發生雪崩。大雪崩,一次會滾下來成百上千噸的雪。跌落下的積雪雷鳴般升騰而起,幾乎將整個南迦巴瓦吞沒……下午,山上通過報話機傳下話來,說上了山的民工全病了,感冒發燒。假如是剛進藏的人,小小的感冒就可能會引起肺水腫、腦水腫,弄不好會死人!而他們呢,隻吃了幾片藥,就沒事一樣地下山了。

他們的帳篷很簡陋,裏麵幾乎沒有睡袋。我很奇怪,他們怎麼睡覺呢?夜裏,我鑽進了他們的帳篷,發現他們團團一坐,圍著一棵圓白菜,白菜上是一盞罐頭盒做成的油燈。他們高高興興地喝酒、談天、唱歌。酒是青稞酒,整碗整碗地喝,喝醉了貼著帳篷一歪就睡著了,根本用不著鑽睡袋。酒不夠,他們會到我們的帳篷裏來要。一見我,他們高興極了,親熱又豪爽地請我喝酒。語言不通,隻能笑著比劃。他們喝的酥油茶更簡單,地上架起個黑黑的鐵桶把茶煮好,放上酥油,抓上一把鹽一攪即可。主食是吃糌粑、青稞餅、牛肉。肉是生著吃,生生的牛肉用刀割一塊,往辣椒醬裏一蘸,吃得很香。

世界屋脊地處邊遠,生活條件比較落後。然而,畢竟外麵世界的風也已吹到了這裏。民工們帶來了一台錄音機,裏麵反複播放的是藏族女歌手達珍的歌。很有意思的是,錄音機一開,他們也跟著唱,唱的卻是自己的歌。各唱各的,互不幹擾,又相融而和諧。他們要的是一種氣氛。可他們的歌聲,能讓人聽出一種格外的認真。歡快,是認認真真極度放鬆的歡快,如醉如癡地晃著頭閉著眼;悲涼與哀怨,也是認認真真的,敞開胸膛傾訴著內心的傷感和無奈;虔誠,更是認真得令你驚心動魄。這是這個勇敢而淳樸的民族的一種民族風格,它表達出一種真實生活的勇氣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