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大自然之懷(2 / 3)

我請一位當地的幹部(也是為協助登山而來的)為我做翻譯,在一個傍晚采訪了他們。他們的羽絨服上,結著一層層白白的汗漬,有的人手上腿上有傷。他們很興奮,說:“沒有想到,你能和我們談談……”

沒有想到的,該是我們。

幫我們夥房背水燒水的,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按藏語的發音,大家叫他“彌貓”。彌貓很可愛,燒水吹火,趴在地上鼓著腮使勁吹,臉蛋和鼻子上留下道道煙灰。他和我們一起吃飯,托著一個挺大的罐頭筒,頭幾乎要拱到罐頭筒裏去了。有一次,炊事員老王給他盛上麵條之後,他扒了幾口,一扭身飛跑到民工的帳篷裏去了。他舉著罐頭筒,笑著請這個扒幾口,又請那個扒幾口,罐頭筒便在帳篷裏傳來遞去。

他們更看重友誼。

我問他們:“這次登南迦巴瓦,你們關心嗎?”

他們笑了笑,沒說什麼。

我又問:“假如這次成功了,你們高興嗎?要是失敗了呢?你們是不是心裏也很難受?”

他們搖搖頭。

那位給我當翻譯的幹部麵露為難之色,我請他如實翻譯。他隻好翻譯,隻是盯著我手裏的筆,心中有些不安。

他們說:“這和我們關係不大。我們都無所謂。我們不太關心這個。沒登上去再來的話,上麵的領導一派,我們還會來當協作人員;登上去了,我們的收入也不會多。我們要是給人往墨脫運一趟東西,錢太多了,比在這裏收入高出不知多少倍。”

我認為他們說的很實在,要是我,心裏也會這麼想,嘴裏卻不一定會這麼說。這是一個真實得不會說假話的民族。我感謝並佩服他們的直率和純真。這一切,都像這裏的大自然一樣,本色,樸實。

從人格上說,這也是一種美。

我的采訪經曆也不算短了,聽到的假話、虛話、吞吞吐吐似是而非的話也不少了,被采訪者多是“我說可以,但你千萬別寫”。多少次,我握起筆來的時候,心裏很不是滋味,於是,我也不得不下筆含糊其辭,甚至胡說空話。今天,寫聖潔的南峰下的人,我若再這樣,便對不起他們和自己,更對不起讀者。我不是為尋美尋真而來的嗎?

我喜歡他們這樣,就像我喜歡這片美麗而神奇的土地一樣。

願我的這一段實話不要使他們不快(我想他們不會)!願我這樣如實地寫不要給他們帶來麻煩!

翻開世界登山史,登山運動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不僅僅是少數登山家的事業。當地民工作為向導、運輸者,對登山事業所付出的代價是驚人的!可以這麼說,沒有他們,絕對不會有“登山”這兩個字。一次登山活動,要用民工幾十人甚至幾百人。這是默默無聞的一批無名英雄。

由於世界的高峰幾乎全在喜馬拉雅地區,所以,生活在這一地區的人們理所當然地成為一支登山事業的生力軍。尼泊爾的登山者和我國藏族的登山者,都是世界上實力最強的隊伍。同時,作為民工,尼泊爾的夏爾巴人和我國的藏族同胞,幾乎把所有登山活動,都默默地扛在肩上。

但是,很少有人在登頂成功之後提到他們。更多的人一提到登山,想到的就僅僅是幾位登頂者。

西藏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山,有5000多座,在世界登山者的眼中,這是多麼誘人的聖地,更是祖國值得驕傲的財富。每年,世界各地和我國的登山活動在這兒就有百十次,那需要多少為此默默做出貢獻的民工呢?

不要,不要忘記他們,也不應該忘記他們。

正像一提雪蓮花,我們總希望那是外形美麗的天山雪蓮一樣,真正的喜馬拉雅雪蓮出現了,我們仍不相信。

在南迦巴瓦峰,我知道山上海拔4000米以上就有喜馬拉雅雪蓮。那是一種名貴的中藥,治各種風濕症有奇效。這雪蓮不用到內地或拉薩,隻要到南峰山下不遠的林芝縣,就能賣很貴的價錢。但是,非常奇怪的是,我沒有在民工的帳篷內看見過一株雪蓮。他們幾乎天天在雪線上下來回,為什麼想不到采它賣錢呢?

我問一位很年輕的民工,他叫多吉。

“在山上,你見過雪蓮嗎?”

“多得很,有時能遇到這兒一片,那兒一片。”他說。

“你知道它很有用嗎?”“是。”他點點頭,“那是藥,能賣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