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雪域高原之子(2)(1 / 2)

年近半百的仁青平措從南峰山上下來聯係物資的運輸。他站在我的麵前,我望著他的手——被凍傷而截掉了六根手指的手。他憨笑著朝我搖搖手,表示這點兒老傷無所謂。這是1975年登珠峰時,在海拔8600米的高度,他從冰壁上滑墜了近200米,差一點兒葬身冰穀而留下的永久紀念。右手的四根手指、左手的兩根手指被截去了,他成了三等殘廢。在此後的登山過程中,一到艱險地段,他必須用牙咬住保護繩向上攀登。而他那輝煌的戰績,也恰恰是在他成了三等殘廢之後創下的!——他驕傲地成為中國當時唯一登上三座海拔8000米以上高峰的人!

1981年,希夏邦馬峰(8012米)。

1985年,卓奧友峰(8201米)。

1988年,珠穆朗瑪峰(8844.13米)。

……在多次登山活動中,他都任攀登隊長。在梅裏山難發生後,又是年近半百的他率隊員自西藏星夜趕往雲南協助救援搜尋。他的出現,會給無數登山者帶來信心和希望。他似乎隻是為山而存在的。他是喜馬拉雅的驕子,更是祖國和藏族人民的驕子!

他數次偵察、攀登過南迦巴瓦峰。1984年正式攀登南峰時,他曾準備把生命交給南迦巴瓦。乃彭峰上,至今鳴響著他請戰的回聲——”我下去。下去上不來了,就是我‘光榮’了,這也算指出這是條絕路,隊友們就別下去了……”七年後,他已48歲,又來了,當高山協作隊員,為戰友們運輸物資。

他心中的滋味,是不屈而又悵然的,年齡在那裏,注定他不能成為南峰的第一批登頂者。一個登山者,心中隱忍的痛苦,能有比這更大的嗎?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地背起物資,為戰友撲進茫茫的風雪之中。

仁青平措的人生之路,濃縮著很多藏胞自農奴時代邁向新生活的光明之路。他1943年出生於一個貧苦農奴之家,從小就給領主放牛羊,他和他心愛的牛羊爬過多少座山?數不清了。數不清的,還有茫茫人世的苦難。西藏和平解放之後,他才有權利選擇了登山這個畢生的事業。山,給他的太多了,帶給他的是一個全新的人生和世界。第一次到北京來集訓,他才知道,山外還有這樣一個花花綠綠又真真實實的世界!再站到山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看到了過去看不到的地方。他飽嚐過人生的苦難,懷裏才有一個永遠明亮的今天和明天。所以,雪崩、滑墜、生死線,他出沒往返,從不回頭。

山的兒子,應是驕子。

登山界的朋友們都稱他為“小愚公”。我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已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了。1988年,我在北京登山基地的賓館裏,參加一次全國體育報告文學評選。一個黃昏,我在水邊散步時遇到了他。我上去緊緊握住他的手,第一次端詳著這位英雄。看著他被截去六根手指的手,一種強烈的願望在心中升起——我要為他寫一篇報告文學!

一直到這次登山之後,我才認識了一個真正的仁青平措。他絲毫不“愚”,相反卻固守和珍存著一個最崇高的登山者的情懷。1981年,他作為高山協作人員,協助一支中日聯合女隊攀登希夏邦馬峰。協作人員的任務,就是運輸等協作,不允許登頂。但他被接近頂峰的日方女隊員田部井淳子的不屈精神打動了,甘願違犯規定,拉起田部井淳子,攀向頂峰……在頂峰,田部井淳子強拉他合影,仁青平措卻謝絕了,這意味著田部井淳子單獨登頂成功。田部井淳子感動得一邊流著淚,一邊掏出了中國的國旗。峰頂,那飄揚著的祖國國旗,分明顯示著整個中國的闊大胸懷和對世界人民的深情厚意……1985年,他任攀登隊長,帶著隊員向世界第六高峰卓奧友峰衝擊。這是中國第一次向該峰進軍。在山上,按規定,每一個行動都必須無條件聽從大本營的指揮,否則,一切後果將由下令者負責。仁青平措當然懂得這一點意味著什麼,但是,他未向大本營請示,就率領著八名隊員突擊頂峰,終於成功……事後,他受到了嚴厲的批評。

山的兒子,必是驕子。

還是聽聽他的幾句話吧——登山回來,和別人一聊起,自己也真有些害怕。家裏人哭,我也哭。算是高興地哭吧。我這人沒有文化,隻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我的孩子將來能到內地上大學。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將來幹登山也行。不過,不能再像我這樣沒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