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許許多多觀念不同的登山者,譜寫了世界上這些同樣悲壯,但又各具風采的登山史。數不盡的登山者一代又一代向一座又一座高山走去,也如同曆史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在向明天走去。真正的登山者,是那些具備著反思和憂患意識的登山者。
在山上的大本營,近在咫尺,天天相見,但最陌生的還是日方隊員和工作人員。
A組的幾名隊員已上山去建營地了。B組的山本篤等人還在,他們的帳篷緊靠著我住的帳篷。由於語言不通,相互見麵也隻是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我發現大本營所有的人,除翻譯和聯絡人員之外,都不怎麼去日方的帳篷,而日方的人員也不怎麼來我們的帳篷。
這似乎和山、和自然的和諧不太協調。
想一想也是必然的。雙方的文化、觀念、生活習慣等都不太一樣,再加上語言障礙,雙方接觸的難度自然較大。
可兩個國度,兩個不同民族的登山者,還是走到一起來了。自1980年我國喜馬拉雅等地的部分高山對外開放以來,日本的登山者來得最多。這一點,對於因日軍侵華戰爭而造成的一段難忘曆史、兩個國家的人民都受到傷害的雙方促進和平,增進了解,加深友誼,都是十分有益的。日本許許多多的登山者,都和中國登山者成了患難與共的好朋友。
這也是兩種文化在悄悄地碰撞和相交。
盡管,雙方都屬於東方文化,具有東方民族的共性,但各自的個性也十分突出。
我感到,我們雙方由近似的傳統文化帶來一個共同點:對功利的追求有些過分。功利是體現人生價值的一個方麵,但過分了,就是一種不幸的缺憾了。這苦澀的滋味,我們都品足了。
登山是一種文化,文化的碰撞說到底還是觀念的碰撞。
對於登山的理解,各國登山者有共同的東西,更有差異很大的認識,這才顯出了“世界”這兩個字。正是許許多多觀念不同的登山者,譜寫了世界上這些同樣悲壯,但又各具風采的登山史。數不盡的登山者一代又一代向一座又一座高山走去,也如同曆史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在向明天走去。真正的登山者,是那些具備著反思和憂患意識的登山者。是的,我們曾經傲然挺立在世界的肩頭,當全球所有8000米以上的高峰來到我們腳下的時候,人的自豪和光輝是多麼的耀眼。但是,由於自身觀念的偏頗,我們又留下過多少謬誤和遺憾?對山和大自然,我們真正地認識了嗎?許多登山者,正是基於這樣的思考,向雪山,向自己,更是向自身的觀念挑戰。
一部登山史,是輝煌的,也是遺憾的。
認識這一點,正是為著人類不盡的輝煌。
在攀登南迦巴瓦峰之前,我代表《山野》編輯部和中國登協的領導一起,同日本《讀賣新聞》社及日方有關人員開了一個小型會議,商討有關這次登山活動的事宜。商討中,在一個不容忽視的細節上出現了爭論。那是關於南峰地形圖的繪製問題。日方想堅持按國外的地圖繪製,我方堅決不同意。這一點,我方認為涉及到我國的主權問題,根本不容考慮。他們隻好作罷。
其實,幾乎所有日方真正的登山者,都是優秀的。這在於他們突破了自身的很多束縛。
在南峰大本營,我采訪了日方年輕的隊員山本篤。
“你為什麼這樣喜歡登山?”
“在山裏,能尋找到童年的夢。”
“你想到過危險,甚至死亡嗎?”
“我不去想。我認為有危險,但我能闖過去。”
“請原諒我這樣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闖過去,如果那悲劇真的來了,你認為值得嗎?”
“我相信自己,那一刻不屬於我。如果真那樣,我最大的遺憾是還有很多山不能去登了。”
“謝謝你這樣回答我!謝謝!”
“童年的夢”,多麼超然而又深深地滲進真正的登山之中。
日方隊長重廣恒夫,堅韌、固執、刻板,甚至過於剛愎自用。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命令式的,你若提出的意見和他相悖,他便會連珠炮一樣問你:“為什麼?”“依據呢?”“拿出計劃來!”“如果就按我的計劃辦為什麼不行?”……但是,當你真的說服了他,他就會嚴格執行,並對你佩服不已。他已43歲,登上過三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山峰。1984年,他登上了海拔8586米的幹城章嘉峰,並沿著山脊從南峰走到北峰,實現了人類第一次在8000米以上的山脊縱走。他的登山條件不好,速度很慢。但是,他隻要有一口氣,便不會停步。途中不管他用了多長時間,你總會驚奇地發現他竟然到達了目的地。1988年,中日尼三國橫跨珠峰時,他是日方的攀登隊長。就在幾個月前,他因為在一次三角翼滑翔時摔斷了右腿,竟臨時在腿裏打上鋼板,拄著拐杖來到珠峰。他就這樣一瘸一拐地親自登上了珠峰海拔7000米的北坳,在那裏指揮突擊……一個真正的、山一樣堅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