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美的發現者,但在這發現的途中,他們所經曆的無數悲劇和喜劇曾在這裏的大自然之懷上演,他們勇敢的腳步從未停留。而他們每個人來到這裏,都會被這冰清玉潔般的聖境所吸引和感動!於是,他們的性格和人格也悄然變得如此真實透明。
全隊休整幾天,準備突擊頂峰。
這是在珠峰最愜意的日子了。
整個大本營地區成了一個“小聯合國”,韓國、愛爾蘭、德國、美國等來自各國的登山隊東一片、西一片地將營地紮遍了珠峰下的古河床穀地。而最醒目、最大的營地,還是中國的。所以,客人常常來我們營地“串門”。我們也去他們營地“回訪”。任何人相見,都笑眯眯地互相問好。
我看到一些老外,從帳篷裏搬出個凳子來,美美地麵對著珠峰,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他們說“這是世界上最奢侈的享受”。
兩位美國姑娘,看到珠峰既激動又興奮。她們進了老曾的帳篷,老曾和黃國治用茶和飲料熱情招待她們。她們感動得要求給中國登山隊當義工,就是想在珠峰多留幾天,多度過幾天“金子一般的美妙時光”。老曾笑著謝絕了,給她們解釋了半天,又送她們出來。我們稱老曾和老黃是“大堂經理”,他們每天都要熱情接待很多客人。
看老曾鑽進了帳篷,我就跟了進去。
我發現老曾的臉色很難看,他手捂著胸部,搖頭,然後躺下,閉上了眼。我問他:“老工人,是心髒吧?我去叫隊醫……”“不用。我自己知道,熬過這陣子吸點兒氧就好了……”他擺擺手。
老曾的兩鬢已經花白了,他嚴重的冠心病根本沒有好轉,卻非要從醫院逃跑出來。這一次進藏,隻會加重他的病情,這是毫無疑問的。這與九年後他在家中心髒病突發而猝死有很大的關係。他讓所有的親人和山友悲痛至極。
他閉著眼睛吸氧。
又是心髒突然間歇跳動?進山前我們體檢,他在做心電圖的時候,就曾經出現過心髒間歇跳動被醫生抓住。誰都知道,一旦心髒這個主機出了問題,是很難通過治療好轉的。
吸完氧,他坐了起來,把氧氣罩一摘,臉色好看多了。他笑著對我說:“好啦!剛才死了,現在他媽的又活啦!”這就是老曾,中國登山協會副主席,這裏職位最高的幹部。
但很奇怪,沒有任何人把他當“領導”,都把他當成慈祥可親的兄長。所有的隊員,都稱他“曾老工人”,稱老於為“於老工人”。為何出來兩個“老工人”?在山上,他們都愛穿一件很舊的背帶工裝褲,一會兒幫人修理相機,一會兒雕刻石頭,一會兒修車……從來沒有閑的時候。幾年前,從大學裏出來的王勇峰、李致新、馬欣祥剛進隊不久,就對老曾說:“老曾,你哪裏像領導?整個就是一個老工人啊!”於是,這名字就叫下來了。
老曾的老夥伴於良璞也是。在南迦巴瓦峰,每天晚上他都給當地小村莊的藏民修理半導體收音機。藏民非常感謝,送來了一些核桃和雞蛋。核桃和雞蛋我們吃了,一看到老於在燈下忙活,我們就氣他:
“老於,又在騙人家少數民族的核桃和雞蛋啊?”老曾和老於是老搭檔了。1974年,兩人帶領珠峰第四登山隊從北京進珠峰。老於是書記,老曾是隊長。那時是坐大卡車走,翻山越嶺要跑十幾天,而老曾卻是一直開著挎鬥摩托跟著汽車走的。進了青海的途中,老曾讓老於上了他的摩托。老曾在前邊開,老於背著一支卡賓槍坐在後麵。見到黃羊了,老曾邊開邊喊:“打一隻犒勞犒勞大家!”當時黃羊是可以打的。老於就把槍架在老曾的肩膀和脖子上,咣咣兩槍。老曾大叫:“哎呀!羊沒打著,子彈殼崩著我的耳朵啦!”老曾的愛好多,手特別巧,駕車、駕摩托、照相、攝像、做動植物標本、唱歌(他最喜歡蘇聯歌曲,一次給我唱《伏爾加纖夫曲》,渾厚雄壯,讓我眼前不由得出現了列賓的那幅最著名的油畫),甚至當導演!
那是1980年前後,一家電影製片廠進珠峰拍攝故事片《第三女神》,老曾被請來當高山顧問和高山攝影。導演帶著一幫演員來到珠峰後,高山反應強烈,事故不斷,女演員天天在帳篷裏哭,最後拍攝工作進行不下去,停工了。老曾一看,急了,越俎代庖召集全體人員開會,把他們痛罵了一頓,最後說:“從明天起,我來指揮!你們都得老老實實聽我的!”他成了總指揮、總導演!而每個人真的全聽他的指揮,電影終於拍攝完成。下山時,一個從部隊借來的司機戰士不小心將車撞在了石頭上,人沒出事,但車撞壞了。這個戰士急得哭起來,怕回部隊沒法交代,要受處分。老曾拍拍他的肩,轉身馬上召集大家開會,說:“都給我聽好啦,今天這車,是我老曾開的!責任在我,是我出的事,我來向部隊交代!誰要是敢走漏半點兒風聲,我對他不客氣!記著,這件事都給我閉上嘴,給我保密!”他真的把這事兜了下來,親自向部隊說明,而那位司機戰士被免掉了責任和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