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傍晚,第一批登頂隊員歸來。我隨老曾來到峽穀口迎接這四位藏族勇士。個子高大的加措胃痛得已邁不開步;開尊兩隻手指尖因凍傷已發黑;小齊米兩耳凍得已腫脹大一倍;普布的臉、鼻子也輕微凍傷。在峽穀,我們緊緊擁抱,加措把頭貼在我的胸前,閉著眼。加措、小齊米、開尊下山後馬上住院治療。望著他們傷成這樣,我不禁淚如雨下……5月10日,我又隨隊長老曾一起上山去接王勇峰。
在冰山的一側,見到他滿嘴滿臉裂開了黑黑的皮,露著紅肉和血絲。他正一瘸一拐地被戰友小馬扶著往山下艱難地移動(一隻腳嚴重凍傷)。我衝上去,和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在4號營地的馬欣祥和黃德雄,通過報話機,已經知道了王勇峰失蹤28小時後才出現的險情。他們即刻出發,向上攀登前去救援。兩人在7400米處,接到了下撤的吳錦雄。此時的吳錦雄一見到了隊友,近似神經失常了,突然胡喊亂叫起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這是典型的高山缺氧和體力透支所致。他喊出的話裏有:“王勇峰在哪裏?王勇峰在哪裏?……”聽得小馬心驚膽戰的。
安排好黃德雄保護著吳錦雄下撤之後,小馬一個人向5號營地艱難地攀登。
終於,下午3點多,他看到7790米的5號營地的帳篷了。
帳篷的一邊,已經被積雪壓得坍塌了。
這是很可怕的信號!他邊攀邊大聲喊道:“勇峰!勇峰!……”他盼望聽到回答,哪怕隻有一聲。
沒有回答。此時的王勇峰,聽覺也快要失去了。
小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如果裏麵沒有人……他不敢想了。
走近帳篷了,他衝進去一看,在!王勇峰臉上嘴上都是傷,正歪在地上吸氧。
馬上,小馬向大本營報告了這個好消息。老曾懸著的心頓時放下,立刻告訴小馬:大本營已經和愛爾蘭隊協商好了,距離5號營地下方近200米處,是愛爾蘭隊的帳篷,裏麵給養和氧氣都已經送到,隻是隊員還沒上來,海峽兩岸隊的任何人,都可以無償使用。
小馬攙扶著王勇峰,下撤到海拔7600米處的愛爾蘭營地,在這裏過夜。
一夜的緩解後,王勇峰的右眼看見東西了,但凍傷的右腳,熱辣辣地疼痛起來。
次日下撤,因為山上的路太窄,小馬在前,隻能將兩根雪杖伸到後邊,讓王勇峰緊緊抓住,半背半拖地帶著王勇峰下山。而王勇峰隻能拖著傷腳,在冰雪和碎石中一蹭一蹭地蹭下山來……此時,老曾拉著王勇峰的一隻手,看到他的臉傷成這樣,再看他一瘸一拐的腳,眼圈馬上紅了。老曾用力把頭向後扭去,不願意被王勇峰看見。
許久,他轉過臉,盯著王勇峰,就這麼盯著,不說話。
小馬緊緊攙扶著王勇峰,他們的樣子像雕塑,兩個人成了一個人。
老曾對小馬說:“小馬,謝謝!我要感謝你啊!”我的淚水湧出眼眶。
王勇峰拍拍我的肩,對老曾說:“謝謝,謝謝……‘老工人’,你的兵回來了!對不起,讓大家為我擔心啦……”他這麼說著,還是和平時一樣大大咧咧地笑,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嘴和臉幾乎全爛了,凝著黑褐色的血。更嚴重的是他的腳。他還在和我們開玩笑:“哥們兒也要好好謝謝第三女神,真給麵子,她保佑我活著回來啦……”我從來沒有見過王勇峰的眼淚。
但回到帳篷後,我看到了--他躺在睡袋裏,臉和嘴上的傷塗上藥後腫了,已經睜不開眼了。那隻傷腳被包紮後直挺挺地伸到睡袋外(下山住院後,最終因凍傷壞死被截去兩根腳趾)。吳錦雄拉著王勇峰的一隻手大哭!他想起了王勇峰在衝頂和下撤的時候都是走在最後麵,一直保護著他。
王勇峰閉著眼還在微笑,不住地在勸他:“錦雄,堅強點兒!”一會兒,他突然坐起來,閉著眼伸出手對我說:“張老師,快把那段錄音給我……”這段錄音,便是他在登頂前夜,老曾給他放的,他女兒小灝灝的錄音。
我打開,遞給他。
五歲的小灝灝稚氣可愛的聲音出現了:“爸爸你好,我想你了,你想我嗎?我和媽媽盼你早日回來。媽媽說,祝你登山成功……”他捧著錄音機,淚水奪眶而出,流過臉頰和嘴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他低下頭,頭緊緊頂著錄音機,淚水便又順著鼻尖滴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