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鬱林市的公交車就像是一隻隻蠕動的大青蟲,將人群吞進去咀嚼□□一番又重新吐了出來。巴交一手牽著八寶,一手護著用塑料袋子裝的粥,撥開人群,好容易才從裏麵擠出來,如獲新生般吸了一口氣。

七點沒到巴交就出門了,磨磨蹭蹭快九點才找到醫院的大門,沒頭蒼蠅般從門診部繞到住院部,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才終於隔著一層玻璃見到了艾靖一。

艾靖一還躺在加護病房中,一天隻允許家屬探望兩次,每次隻有二十分鍾,親屬隻能隔著玻璃看,不能觸摸不能交流。巴交隔著玻璃窗戶往裏張望,病房裏燈火通明,艾靖一頭上綁了密密一砸繃帶,毫無血色的臉龐上帶著呼吸機,蒼白得隻有兩道濃密的眉毛還是黑色的。各種各樣的管子插在他的身體裏,另一頭連著不同的儀器,儀器上是一閃一閃的燈光。越弄出這樣一副架勢,巴交就越是心慌,那些嚴陣以待的儀器仿佛馬上就要投入到拯救艾靖一的生命中去一樣。

會不會不行了?巴交手上緊緊提著早上特地煮的粥,原以為艾靖一醒來後馬上就能喝到了。進出加護病房的醫生看到巴交這樣一副神色緊張手足無措的模樣,告訴他艾靖一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巴交扒著玻璃,愣愣地盯著艾靖一起伏的胸膛。生命是如此脆弱,隻要那微弱的起伏停止,也就意味著一切的終結。

“爸爸,我們不能進去嗎?”八寶的一隻手放在兜裏,握著那個小小的儲錢罐,另一隻手拉了拉巴交的衣袖。

“現在還不可以,要等大伯情況更好些的時候才行。”巴交的聲音暗啞中帶著一絲明顯的顫抖。即使沒有親眼見到慘烈的車禍現場,就這麼看著安安靜靜的艾靖一,依舊讓巴交覺得後怕與恐懼。

巴交看著艾靖一的主治醫生病房裏出來,馬上迎了上去。醫生退開一步,和巴交拉開距離,毫無溫度的視線透過眼鏡落在巴交身上。

“醫生,我哥他情況怎麼樣?”巴交急切地問道。

“情況還算穩定,具體還要看今明兩天能不能醒過來。”醫生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了巴交一遍,補充道:“記得準備好錢,住院費是一筆很大的開支。”

八寶見巴交正在和醫生說話,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伸手放在門把手上,吧嗒一聲,她扭開了病房的門。坐在護理站的女護士正在埋頭做著記錄,並沒有發現門開了,也不知道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八寶悄悄走到病床邊,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而後將藏在兜裏的儲錢罐拿了出來塞到了他的掌心,才躡手躡腳地出來。

陽光從雲層後麵鑽了出來,照到病房的杏色窗簾上,暈出一室的朦朧光輝。床頭櫃上擺著的粉色康乃馨看起來也愈加鮮嫩動人。

艾靖一昏迷不醒,巴交裏裏外外一頓瞎忙後才冷靜了下來。生活就這麼出其不意地給巴交來了這麼一下,他一點準備也沒有。艾靖一每天的住院費的確貴得令人咋舌,但是,艾靖一要比巴交想象得有錢。交完了住院費,巴交提著已經涼掉的粥,坐在急症室大廳的塑料凳子上。眼前來來往往走走停停的,都是一些神色木然的病人或家屬。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個角落,混合著醫院特有的沉悶氣氛,就像一朵陰雲積壓在人胸口。

八寶依偎在巴交身邊,臉色有些懨懨的。

門口突然衝進來一群人,中間的護理床上躺著個渾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一邊掙紮,一邊哀嚎。妻子模樣的女人也在一邊哭嚎著,要靠著周圍人的支持才走得動路。那一群人,呼啦啦地從巴交前麵跑過,空氣裏留下濃濃的血腥味。

八寶有些被嚇到了,往巴交身邊靠了靠:“爸爸。”

“沒事的,不要怕。”巴交把八寶摟到懷裏,輕輕拍了拍。他忽然意識到八寶不能一直跟在他身邊。現在艾靖一生死難測,他肯定是要在醫院裏照顧著的。而醫院並不是一個適合小孩子呆地方。

八寶拿額頭蹭了蹭巴交的臉頰,那灼熱的溫度嚇了巴交一大跳。

“八寶,你哪裏不舒服?”巴交拿手摸了摸八寶的額頭,滾燙一片,心頭一顫,馬上抱起八寶去找兒童門診部。之前給艾靖一交住院費,八寶被支使著上上下下各個窗口跑了個遍,也算是有了點經驗,很快就掛上了號。就是等待的時間有些漫長。周圍都是帶著孩子看病的家長。巴交身邊坐著一大家子人,似乎一家三代人都出動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圍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噓寒問暖,惹得那小孩滿臉不快,一揮手,把奶奶手上的牛奶盒子揮掉了,恰好砸到了巴交的腿上。

牛奶淋了巴交一褲子,巴交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啊,實在是不好意思。”男孩的爸爸忙上前賠禮道歉,在看到巴交一身窮酸裝扮後,眼神裏帶著明顯的不屑,腰也直了起來,“小孩子不是故意的,你別介意。”

巴交一邊騰出一隻手擦著褲子,一邊說著沒事沒事。他自然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但這在別人眼裏看起來就是一副老實可欺的模樣。孩子爸爸沒再說什麼,轉身又去哄孩子了。巴交也不惱火,去廁所洗了洗褲子,心裏想的卻是也得給八寶買的什麼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