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喜說完就要回房,看郭嘉還在往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便抓住他的手往裏屋拖:“快去睡吧,明知道自己一把老骨頭,還這麼不注意,萬一病了,你是折騰自己還是折騰我?連外衣都沒穿就跑出來……”
那頭阿鬥剛上馬車就醒了,怔怔地看向寵一陣,道:“如果遇上合適的人,就成家吧。”
向寵命車夫往阿鬥的府裏去,自己棄馬登車,在阿鬥旁邊坐下。向寵今晚也喝了酒,大著膽子攬住阿鬥,怕他不願意,隻要阿鬥略有異動就鬆開。
阿鬥剛才不過是半夢半醒間看見向寵,隻當是在夢裏,胡亂說一句,說完就睡著了,怎麼會掙紮。況且他根本不會有絲毫不願。
夏侯玥和郭奕的婚禮在冬初舉行,阿鬥作為夏侯玥的師傅當然要出席。新郎郭奕傻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去了。
夏侯玥將頭發挽起來,做成婦人的髻,戴一尺二的長笄,換上美好的純衣纁袡,成熟而略帶羞澀,平日裏的尖刻立刻消失不見了,隻剩下小兒女的單純的幸福。
各種禮節一一進行下去,夏侯玥辭別父母,即將離家,在門口拜謝師傅。她先按禮儀向阿鬥行禮,起身時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玥玥拜謝叔父。今日不能相認,但玥玥會記得自己的身份,會記得叔父的照顧和恩情。以後玥玥會幸福的,叔父請勿掛念。”
阿鬥隻微笑回道:“乖。”
夏侯玥抬頭看他一眼,旁邊侍女見禮節已畢,便過來扶她登車。
婚禮是美好的,尤其在婚禮之前就可以傾心相許。誰不想和自己傾慕的人許下承諾,共度一生?阿鬥的目光穿過層層人群,落在不遠處牽著馬旁觀的向寵身上。他們都放棄了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經曆。阿鬥自己是不後悔的,但是向寵……
夏侯玥出嫁了,阿鬥的心事也去了大半。不過即使已經出嫁了,她還是經常登門來訪,來一次就引得郭奕醋壇子砸一地,郭嘉於是就會來抱怨說家裏都快讓醋淹了。阿鬥開心的時候會聽他嘮嘮叨叨,不高興的時候就會說郭嘉有家不回故意來招惹他——其實這些抱怨應該給夏侯玥才對。
比起家裏的兩個胭脂虎一個尖刻如刀一個毒比鳳雛,你比較好欺負嘛……當然這種心裏話,郭嘉絕不會說出口。
郭嘉來的時候照例帶著各種酥點,阿鬥邊吃邊打聽武侯等人如今過得如何,不過想也知道,必然是出色至極。曹魏後期的人才並不豐盛,司馬懿的權勢已經太高了,而曹冶個性浮躁衝動,必須要有人能牽製得住才行。武侯、鳳雛、法正、薑維,簡直就是上天賜下來解決這個平衡問題的人。曹昂不怕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曹氏政權,因為這幾個人沒有司馬懿的野心,屬於純粹的輔助之才,而且他們已經是蜀漢的降臣,再背叛大魏就是更加不忠,連阿鬥給他們換來的忠義之名都會失去。隻要蜀漢沒有繼承人,他們就不會背叛魏國。曹昂繼承了曹操的大膽和知人,所以他敢重用蜀漢的歸臣,隻要蜀漢沒有繼承人。
在許都的日子很難熬,因為心始終不能安定。時間從昆曲的每一個字裏流走,從那些轉身,亮相,眼波灩灩顧盼流情,水袖如雲裏淌過。
庭中一個男子唱完阿鬥最近特別喜歡的《哀江南》,朝阿鬥一拜,走到庭邊,等著聽阿鬥的評語。
阿鬥閉著眼,側身靠著憑幾,折扇規律地敲著身前的石板,還沒說話,聽見身後郭嘉道:“‘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蹋了’,這三句有意思。”
阿鬥正坐起來,遣走下人們,笑問道:“你來陪我聽曲子?”
“饒了我吧,我比較喜歡雅樂。”郭嘉說著在他旁邊坐下來,道:“你記不記得明天是你徒孫的百日宴?”
阿鬥似乎是恍然想起,道:“我沒數日子,你不說還真忘了。帖子在哪?我明天一定去。”
“你去還要什麼帖子。玥玥一定飛奔出來請你進去,然後邊請邊說‘啊,你還記得今天是我兒子的百日宴啊?難得那些鋸木頭的聲音沒把你的記性一起鋸了。’”郭嘉模仿著夏侯玥的語氣說道,然後在阿鬥旁邊坐下來,繼續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去人多的聚會,但是我和玥玥都很希望明天看到你。”
阿鬥抓一個果子慢慢咀嚼著,再灌一口水,道:“我會去的。太傅放心吧。”
郭嘉就這一個孫子,來之不易,所以這個小娃娃的百日宴,真的是賓客如雲。阿鬥當然在內間,司馬懿以及曹冶也在,還有更多阿鬥不認識的人。他們生疏地打著招呼,為同一個小孩的百日宴喝著酒。
郭嘉和郭奕在外麵應付賓客,負責在裏間招待這些熟人的是郭喜。阿鬥跟他們都沒話說,隻在郭喜問他的時候簡單地與她交談。大部分時間阿鬥都在灌自己酒,聽著他們交談,還有被他們觀察、低聲討論。
一個坐在靠門方向的人,搖搖晃晃地端著一盞酒走到阿鬥跟前,阿鬥已經把自己灌得有些暈乎了,所以那個人說什麼,他一點也沒聽進去。
好像是在說他天天帶著人唱那些咿咿呀呀的東西,想必一定極通詩文,要他作詩?不巧他不會。所以阿鬥置若罔聞,繼續喝酒。郭嘉府裏的酒很好,很醇,是他最需要的酒。
三五杯下肚,曹冶那種狂傲之氣又起來了,也走到阿鬥旁邊,蹲下來指著他向其他人道:“他怎麼會詩賦呢?就他那幾個師傅,教得他連國家都丟了,還會作詩?不是太可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