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指揮官還是毫不留情地下達了起爆命令。
工兵少尉以為指揮官沒有看清目標,連忙報告說:請等等……這是一列紅十字列車啊!
但是指揮官卻訓斥他說:你錯了,這是敵人偽裝的假相,企圖逃過皇軍的打擊。
工兵少尉申辯說:可是車上都是沒有武裝的平民啊。
指揮官拔出手槍來吼道:混蛋!你敢違抗作戰命令嗎?你將被就地槍決!
工兵少尉屈服了,雖然他也是軍官,但是按照軍隊條例他無權與指揮官對抗。
隨著一聲巨響,一團耀眼的火球騰空而起。那列正在快速行駛的火車好像一匹忽然失蹄的賽馬,隨即衝下高高的路基,笨重的車廂四分五裂,車廂裏的乘客死傷累累。
日軍炸斷京漢鐵路,切斷鄭州通往外界的交通,完成對中原重鎮的全麵合圍態勢。
4
皇天不負有心人,運氣最終沒有拋棄瀕臨絕望的掘堤者。
隨著夜幕降臨,一支費盡周折的小隊伍終於找回蔣在珍望眼欲穿的“TNT”新式炸藥,這些炸藥恰好是三個多月前爆破黃河大鐵橋剩下來的,隻可惜數量較少,不及專家要求的一半。他喜憂參半,喜的當然是如願找到威力強大的新式炸藥,憂的是炸藥不夠必然影響爆破效果,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尋找更多炸藥,日本人不允許,大本營也不允許。蔣在珍當機立斷,命令從陣地上搜來許多手榴彈,連同炸藥一道填入藥室。
等到萬事俱備,官兵全部撤下河堤,此時天色漸亮,朝霞初露,人們屏息靜氣,暗暗期待奇跡出現。
隨著蔣師長揮手下令,工兵點燃導火索,一朵淡藍色的小花嗞嗞響著向河堤爬去,把人們的心統統提到嗓子眼上。一聲悶響擊碎黎明的空氣,大地震顫,河堤上空騰起一朵巨大的蘑菇雲來。這朵黑色的蘑菇越長越大,漸漸就遮蓋了半個天空。官兵的心也隨之飛上半空中,他們連大氣也不敢出,惟恐那個脆弱的希望跌下來摔得粉碎。
等到煙霧終於消散殆盡,天空重新明亮起來,人們赫然看見,千年長堤仿佛一條被倚天利劍劈中的巨龍,悲慘地跌落在地上,被攔腰斬為兩段,破堤而出的河水宛如巨龍傷口飛濺的鮮血,嘩啦啦地浸潤古老的中原大地。一直在花園口工地現場監督的第二十集團軍司令部參謀處少將處長魏汝霖回憶說:……上午六時起,用炸藥將堤內斜麵石基炸壞,九時掘口工程完竣,開始放水。(見《中原抗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曆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
一位黃姓的貴州老人說,爆破成功之時,工地上一片歡聲雷動,許多新八師官兵留下激動的熱淚,祝賀這一勝利時刻的到來。
另有親曆者回憶尋找新式炸藥的經過,他們說隊伍遭遇敵人發生激戰,許多官兵英勇殉國。連長沙無名身中數彈,仍吼聲如雷死戰不退,甚是可歌可泣。
還有一隊官兵雖未找到新式炸藥,但還是力盡所能地搬運回來一些普通的黑色炸藥,不料途中炸藥爆炸,許多官兵粉身碎骨。
但是也有不同說法。
重慶抗戰老人盧繼東鄭重向我出示一封信件,隨信附有多張曆史照片複印件。寫信人名字叫熊先煜,時為新八師上尉參謀,也是花園口掘堤事件的親曆者之一。熊老先生已於1998年去世,他在1997年6月14日寫給盧老先生的信中說:花園口掘堤完全是人工挖掘,並沒有使用炸藥……部隊使用的都是圓鍬、十字鎬、鋤頭、鋼釺、二錘等。
我不打算糾纏曆史細節,那是考據家的任務,因為過程有時決定結果,有時卻無關緊要。當我們穿越歲月迷宮的腳步終於來到事件盡頭時,看見那個載入史冊的結果就是——
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六月九日,花園口黃河大堤被攔腰切斷。
掘堤成功的捷報如同一道劈開烏雲的閃電,把人們對於勝利的企盼和希望重新點燃,無論鄭州城裏的集團軍司令部、戰區長官部還是遠在武漢的大本營都為之振奮不已。程潛長官和商震總司令親自趕到河堤工地視察,蔣介石聞訊打來祝賀電話,指示務必鞏固和擴大掘堤成果,不使到手的勝利功虧一簣。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古老的黃河再次捉弄了這些雄心勃勃的軍人,同他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由於時值春夏之交的枯水期,黃河上遊來水日漸萎縮,水流退縮至數百米外的河心。加上掘口處太窄,僅有幾米寬,所以被導引出來的河水傾瀉一陣之後便漸漸回落,到後來很快變成一股僅及腳背的涓涓細流。
程長官和商總司令眼看黃河無水可泄,失望之極紛紛離去,蔣在珍成功的興奮之情也一下子從頭頂涼到腳底下。這是一個擺在麵前的嚴酷事實,黃河不是機器,你無法任意操縱它或者對它下命令,它的意誌來自大自然,非區區人力可為。如果老天爺遲遲不肯下雨,滔滔黃河不重現黃水滔天驚濤駭浪的一幕,你就是把河底掘穿也沒有用。這就意味著,如果旱情一直延續,等到日本人完全占領中原,直至占領武漢,中國抗戰敗局已定,那時候委員長縱有“以水代兵”的錦囊妙計也無力回天。
這天日軍攻勢更加猛烈,京漢鐵路和隴海鐵路西段已經被切斷,鄭州事實上已成孤城。前線傳來的消息瞬息萬變:東麵日軍已經攻入鄭州火車站,敵我爭奪激烈,西麵敵人則大肆放火焚燒民房,試圖令我軍不戰自亂。不久又有消息傳來,一股敵人企圖偷襲我戰區指揮部,幸好敵人被識破陰謀才未得逞。
武漢方麵一日之內打來多個電話催促,侍從室主任林蔚的聲調已經提高八度,他對蔣師長大吼大叫,聽得出這個大權在握的家夥耐心已經耗盡。林蔚是蔣介石親信,他的態度當然很能反映委員長此時的心情。問題在於,老天遲遲不下雨和黃河無洪可泄並不是蔣在珍的失職,蔣師長對於來自大本營的責難簡直有口難辯,不堪重負的神經處於崩潰邊緣。
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了,中原上空依然萬裏無雲豔陽高照,來自黃土高原的古老大河儼然如一個性格文靜的小女孩,對發生在身邊的戰爭充耳不聞,步伐不疾不徐。心急如焚的蔣師長派人每隔半小時監測一次水量,他得到的卻是水情不漲反降的壞消息,而且上遊來水一日之內竟下降好幾厘米。他眼看天空一碧如洗,隻好聽從參謀長的主意,派人擔了供品親自趕到關帝廟燒香求雨。
隨著夜幕徐徐降臨,市區內到處火光衝天,一陣緊似一陣的槍炮聲漸漸疏落下來,但是這種不祥的沉寂表明敵人正在醞釀發動更加猛烈的大規模進攻!更多壞消息紛至遝來:十多裏外的白沙鎮已經失守,火車站發生肉搏戰,還有一股數目不詳的日軍正在向花園口方向推進。種種跡象表明,鄭州保衛戰已經進入最後關頭,花園口隨時可能爆發戰鬥,命運成敗也許將在明天或者後天見出分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