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中國大本營召開緊急作戰會議,全麵檢討對日戰略,同時宣布啟動武漢戰役。月末,蔣介石對英國倫敦《每日快報》記者發表談話,除了譴責日本人之殘暴侵略行徑,重申國民政府保衛大武漢的堅強決心外,還指出日本人的侵略必將失敗,“中國軍隊之後退,絕不能謂為日本之勝利,反之,日軍之人數方麵及經濟方麵,均將因之更感困難”雲雲。這個講話初步傳達出國民政府對日戰略的重大轉變,即放棄“以戰逼和”的進攻方針,從而開始“長期抗戰”的戰略相持階段。
黃河改道人為魚鱉,洶湧泛水浩浩蕩蕩一瀉千裏,僅僅數日已經淹沒豫中各縣,前鋒抵達周口地區。下旬,洪水出豫入皖,高達六至八米的水頭像一座移動的城牆迅速吞沒平原和村莊,再現清朝末年黃河“奪淮出海”的一幕。
黃河決堤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震驚中國和世界。
中央社鄭州十二日電:豫北之衛河、廣濟河、莽河相繼決口,泛濫之廣,前所未有,各縣城東十餘村莊,悉被河水淹沒,沁陽城東水深三四尺,哀鴻遍野,慘絕人寰。
《大公報》1938年6月23日載:中牟全縣三分之二地方陸沉,西北十餘裏之沙窩地方,集有難民三千餘人,此十數日來,樹皮草根已食之將罄,再有二三日,恐全餓斃矣!
《中國時報》1938年6月19日:黃河水利委員會發言人今日語路透社訪員謂,目前黃河水災,恐將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嚴重之浩劫,查黃河水位向於八月初旬達最高度,水流速度每秒達二萬立方公尺……目前黃水溢流注入賈魯河而入潁河……再經淮河而入長江,故豫省東南蘇北幾萬日軍將受黃災影響,所有淮河區域悉將波及,黃河、淮河及長江合流,勢將造成中國曆史上最嚴重之水災。
《新華日報》及時報道黃河災情。1938年6月25日載:花園口的決口寬度已達一百公尺,水勢向東南直衝中牟,與趙口決口之水相會合,汪洋浩蕩,黃河恐將改道入淮了。難民數目,就現在所知,計鄭州兩萬,中牟十二萬,尉氏等縣尚無法統計。
7月29日報道:目前災情十分嚴重……中牟、尉氏、扶溝、西華等豫東十三縣災民達七十餘萬之多,房屋廬舍,漂流殆盡,牲畜牛羊,多被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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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世界都為中國發生的黃河大水所震動,各國記者紛紛搶在第一時間向國內發回來自中國的報道。
英國《泰晤士報》:中國武漢消息,位於河南省鄭州郊區的花園口黃河大堤決口,目前水情嚴重,已經淹沒大約上萬平方公裏平原,估計受災人口將超過一千萬……
美聯社記者發自中國消息:據國民政府稱,河南的一處黃河大堤汛期決口,水情極為嚴重。洪水已經淹沒河南、安徽及江蘇部分地區,造成至少數百萬災民無家可歸……
法新社記者發自中國戰區消息:目前正在與日本軍隊交戰的河南省鄭州附近黃河大堤決口,目前洪水已經泛濫數百公裏,淹沒中原地區三個富裕省份,據初步估計受災民眾將超過一千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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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都將關注的目光投向苦難的中國,一些正義的西方國家和慈善組織開始向中國災區捐贈資金和募集救災物資,表達對受難者的同情和關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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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大水成為中日戰場的轉折點。北方日軍的快速進攻受挫,武漢暫時解除戰爭警報,國民政府所有的戰略部署和撤退行動都變得從容不迫起來。蔣介石一麵下令在全國發動轟轟烈烈的抗洪救災運動,這當然是亡羊補牢和爭取民心,同時也為了堵住汪精衛的嘴巴;另一麵則最大限度地利用花園口事件製造輿論,向氣焰囂張的日本侵略者發動反擊。軍政部長陳誠首先出麵在武漢召開中外新聞發布會,向全世界揭露黃河決堤的事件真相。他嚴厲譴責日本飛機無視國際準則,公然野蠻轟炸我河南花園口黃河大堤,造成堤壩垮塌和黃河改道的人間慘劇。陳部長通報說,目前黃水已經淹沒豫、皖、蘇三省,造成重大人員傷亡,隨著黃河汛期到來,災情還將繼續擴大。
軍方隨即組織中外記者前往花園口參觀。
記者在現場看到,黃河大堤決口已達百米之闊,黃水改道勢不可擋,千裏中原洪水滔天,這真是日本強盜滅絕種族的戰爭罪行啊!許多正義的西方記者深受震撼,無不義憤填膺,許多人不僅連夜發出快訊和通訊報道揭露日本人的野蠻行徑,呼籲對中國災民進行人道救援,而且大聲疾呼西方國家立即行動起來,製止日軍繼續侵略中國。
也有少數敏銳思考的記者對中國軍方的說法表示質疑。盡管此前鄭州第一戰區已經奉命緊急布置了日本飛機的轟炸現場,包括大堤上的多處彈坑、有日文字樣的炸彈碎片以及若幹現場目擊證人等等,但是這些證據仍難打消外國記者的疑問。英國《泰晤士報》記者詹姆士提出的尖銳問題可以看作部分國際輿論對待花園口事件所持的懷疑態度。這位大胡子記者刨根問底地追問道:請問,日軍飛機為何要轟炸黃河大堤?黃河決口對日軍作戰有何意義?
國民政府的解釋漏洞百出,難以自圓其說。
但是同情的聲音終歸站在弱者一方。中國遭受野蠻侵略的苦難有目共睹,歸根結蒂是日本帝國主義發動戰爭,黃河水災的受害者是中國老百姓而不是東海之濱的日本國民,所以一時間國際社會的正義聲音占據上風,世界各國輿論紛紛對日本人犯下的戰爭罪行予以強烈譴責。這是國民政府在外交戰線上取得的一個重大勝利,當然也是蔣介石期待已久的勝利之一。
最先意識到黃河決口事件背後隱藏著重大戰略玄機的外國人是大洋彼岸一個名字叫做尤金·希蒙斯的美國亞洲問題專家,他在美國有影響的《華盛頓郵報》上撰文指出:我相信這是中國人運用一種古老的戰爭謀略,人為地製造黃河改道,以遏製日本人在北方戰場上繼續進軍的勝利勢頭。我認為這個重大戰略顯然已經奏效,而在今後一段時期內,日本軍隊在中國的進攻將顯得力不從心和困難重重……中國人似乎已經找到了在戰略上同對手周旋的方法,中日戰爭有可能進入一個微妙的階段。
他還建議美國政府抓住時機援助中國,以中國來遏製日本人在亞洲的擴張野心。然而當時美國經濟剛剛走出遭受世界性經濟危機重創的陰影,歐洲局勢已是戰雲密布山雨欲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迫在眉睫,亞洲問題專家的呼籲未能引起美國政府重視。美國人養虎貽患的政策終於導致後來珍珠港遭受日本襲擊,他們不得不吞下自家種下的利己主義苦果。
與花園口決堤幾乎同時,中國共產黨主席毛澤東也在延安發表著名的《論持久戰》,全麵係統地分析了中日戰爭的特點,科學地預見抗日戰爭必然要經過戰略防禦、戰略相持和戰略反攻三個階段,得出抗日戰爭必然是持久戰、最後的勝利必然屬於中國的正確結論。該書成為指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走向勝利的光輝曆史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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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國民黨中宣部長周佛海趕來向汪精衛報告花園口決堤的驚天消息,汪精衛如同挨了當頭一棒,重重跌倒在沙發裏。此時他憑著從政多年的敏感嗅覺意識到,這場從天而降的黃水背後很可能隱藏著蔣介石的黑手,因為大水不遲不早,偏偏在關鍵時刻替四麵楚歌的蔣介石國民政府解了圍,難道這一切皆為偶然?
周佛海還帶來另外一個壞消息。據軍方可靠人士稱,蔣介石欲借遷都重慶之機對國民黨中央黨部進行大規模機構縮減,中執委權力將遭到進一步削弱,等於名存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