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衛大怒,拍案而起道:他怎麼敢這樣?難道國民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嗎?他還要不要三民主義?他要是膽敢背叛總理遺囑做封建暴君,我就要發動全體黨員來推翻他。
周佛海憂心忡忡地說:如今蔣介石大權在握,一切都以抗戰的名義進行,別人難以識破他啊。
汪精衛嗬嗬冷笑道:如果連我這樣的老同盟會員都不敢起來反對他,國民黨就變成他的一家之黨了,蔣家黨,獨裁黨,法西斯黨,哪一個都不如滅亡的好。如果孫總理有知,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聯係先前所謂“以戰逼和”,焚燒城市的所謂“焦土抗戰”,種種跡象表明蔣介石集團終於發出某種一意孤行的戰爭信號,他要像最瘋狂的賭徒那樣在戰爭逼迫下越滑越遠,為了自身利益不惜把數億中國民眾一起拖入水深火熱之中。黃河大水淹沒的不僅僅是中原大地,同時也淹沒了通往中日和談的道路,不難預料,蔣介石下一步動作當然就是全麵實行政治和軍事獨裁。
汪精衛在屋子裏來回走動,他體內的槍傷仿佛提醒他有限的人生正在讀秒,必須抓緊時間進行反擊。汪精衛緊急召集心腹開會,與會者一致認為必須采取措施,“和談派”眼下最大一張王牌就是抓住蔣介石所謂“以水代兵”的狐狸尾巴,力求變政治被動為主動。汪精衛對部下發出緊急指示:中央黨部爭取提前搬遷重慶,任何人都不能改變以黨治國治軍的方針。要以國民黨中央黨部名義展開獨立黨務調查,一定要盡快查清黃河大水的來龍去脈,掌握證據並向全黨全國公開事件真相,揭露蔣介石集團一手遮天,不顧千百萬民眾死活,掘開黃河大堤的彌天大謊。同時還要通過各種渠道向日方表明國民黨內所保留的和談立場,表明汪、蔣之間的政治區別。汪精衛反複強調說,隻要還存有一線希望,就決不能放棄和談。
忽然,外麵響起刺耳的空襲警報,敵機多架來襲武漢。
6
黃河決口為岌岌可危的鄭州防線解了圍。
正在堅守外圍陣地的東北軍一部已經彈盡糧絕,隨著側翼友鄰陣地相繼陷落,該部堅守的小鎮被敵人團團包圍。蔣介石從武漢下令,鄭州守軍哪怕戰至一兵一卒也不許放棄,後退者一律以逃兵論處。援軍遲遲未至,陣地變成孤島,愛國官兵默默搜集最後的子彈,拔出大刀片來,傷員人人懷揣一顆“報國彈”(自殺手榴彈),決心與陣地共存亡。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突然發生了。正在起勁轟擊的敵人大炮好像害了傷風一樣先後啞了聲,幾輛氣勢洶洶的敵人坦克戰車也陸續停止前進,隨後掉轉車頭往回開,敵人步兵更是不攻自亂紛紛後撤,眼看一場迫在眉睫的生死之戰自動化解煙消雲散,令本已抱定犧牲決心的中國官兵莫名其妙目瞪口呆。他們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難道我軍抄了敵人後路,令來勢凶猛的敵軍陣腳大亂不攻自退?
次日軍部派人送來進攻命令,他們才知道日本人已經連夜撤退了。原來是黃河決堤衝垮敵人主力,淹沒敵人後路,把敵人變成一群不堪一擊的紙老虎,這就是陣地得以自動解圍的原因。愛國官兵士氣大振乘勝出擊,他們擊斃一些未能逃過黃泛區的敵人,繳獲戰利品無數。
從天而降的大水衝垮了張牙舞爪的日本軍隊,使得本已陷入苦戰的中國軍隊穩住陣腳。大本營向第一戰區發布命令,至少四個集團軍掉頭撲向京漢鐵路進行戰略掃蕩,橫掃千軍如卷席,對進犯我中牟、新鄭、尉氏、通許、陳留、杞縣、扶溝、長葛、鄢陵、太康之敵發起全線反擊。第三軍團在尉氏縣城包圍敵人第十六師團一部千餘人,敵人垂死掙紮負隅頑抗。戰至第三日,一支日軍工兵駕駛衝鋒舟趕來救援,部分被困日軍逃跑,剩餘敵人抱了老百姓的門板木桶跳進滾滾洪水中。
第二十集團軍在洧川(現並入尉氏縣)、新鄭、中牟、通許各縣與敵人發生激戰,先後收複五峰山、馮村、韓莊、寄莊王、南寨等地,斃敵若幹。
另有第三十二軍、三十九軍分別對鄭州當麵之敵發起反攻,組織數支水麵機動部隊,分別駕駛小船、木筏等,船頭架起機關槍和迫擊炮,專門消滅那些被洪水圍困的日軍殘餘部隊。當是時,有成群結隊之日軍官兵受困於民房屋頂,或攀上大樹,或躲藏於寨牆高地,這些僥幸逃生的侵略者如果拒絕投降,我軍則一律以火力消滅之。
長葛縣政府奉命組織抗日自衛團撤進深山打遊擊,不料花園口大水將日本人衝得潰不成軍,自衛團趁勢衝下山來收複失地。當地縣誌載:激戰多日,繳獲一大批敵人遺棄的槍支彈藥和軍用物資,僅馬鞍子就拉了三大車。自衛團官兵手中的“老套筒”全都換成了日本“三八式”步槍,每個分隊還配備了日本輕機槍。
貴州部隊新八師成為黃河掘堤的頭號功臣,國民政府除授予師長蔣在珍寶鼎勳章一枚外,還兌現獎金三千元。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蔣在珍意外登上曆史舞台,扮演了一個扳動曆史列車前進軌道的扳道工角色。他成功了,在改變列車前進方向的同時也徹底改變了自身的命運走向。
國民政府深知“花園口事件”的嚴重後果,蔣介石深諳這把雙刃劍既能殺敵也將傷己的道理,所以采取的第一個防範措施就是把當事人調離河南,對新八師進行改編,調往山西作戰。
蔣在珍被宣布升任副軍長,這道明升暗降的命令等於剝奪了他的軍權,宣告他的職業軍人生涯走到盡頭。果然蔣副軍長很快在軍隊待不下去了,此時無論他的貴州老鄉何紹周將軍還是總參謀長何應欽,都幫不了他的忙,這位在抗日戰場上曇花一現的匆匆過客隻好提前告老還鄉,回到貴州老家銷聲匿跡。
另外兩位暗中抵製掘堤的劉和鼎軍長和萬福麟將軍卻未受任何追究,劉軍長仕途順利一直做到陸軍上將,萬將軍雖未得勢卻也得保平安繼續周旋於官場,兩人均於1949年攜家人去了台灣安享晚年。
一個偶然機會我在貴州文史資料中查到,1949年11月,蔣在珍在家鄉宣布反蔣起義,被任命為剿匪委員會副主任。1952年他被檢舉逮捕,同年被鎮壓槍決。
7
黃河改道洪水肆虐,千裏泛區餓殍遍野。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洪水危害,國民政府命令在黃泛區西岸修築堤壩,用意就是要把滔滔洪水趕往東邊的日本占領區。對岸的日偽政權當然不甘束手待斃,他們也緊急征集民夫修堤築壩,於是展開一場互相驅趕洪水的築堤競賽。
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下令修複花園口黃河大堤,因工程浩大修複不易,至1947年春天始得完工。肆虐達九年之久的黃水終於複歸河道,“黃泛區”終成曆史名詞矣。
長期以來,“花園口事件”始終迷霧重重,1949年蔣介石兵敗大陸,“花園口事件”的曆史真相仍然深藏在台灣的重重政治黑幕後麵不許提及。直到蔣氏父子相繼去世後,一些有勇氣的當事人才陸續開口披露一些鮮為人知的事件內幕,讓曆史逐漸還原它的本來麵目。這些已到耄耋之年的國民黨退休官員和將領除了向社會打開一段埋藏心底長達半個世紀的曆史心結外,大多數人經曆滄海桑田的曆史變遷,對於那場驚心動魄的民族大災難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思和重新認識。一位戎馬生涯數十年的魏老將軍沉痛地告誡後人說:盡管當時取得對日作戰的部分成功,但是民眾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對泛區人民造成的傷害難以彌補……餘相信這也是國民政府兵敗大陸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如今屹立在花園口黃河大堤上的決口遺址如同我們民族肌體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向後人昭示那空前慘烈和含意深遠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