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河落日(3 / 3)

《武漢抗戰史略》(湖北人民出版社):黃河未決口前,一個敵人騎兵支隊已進至新鄭附近,而黃泛以後,這支騎兵後路被遮斷,全部被我殲滅。計擄獲四百餘騎,大炮四門及其他戰利品。

日本大本營陸軍部編著《大本營陸軍部》承認:中國軍隊……采取水淹戰術,淹沒自己廣大沃野,形成了經中牟、尉氏、周口、阜陽連接淮河的大地障……情況嚴重……前進似有困難。

日本軍事史專家桑田悅、前原透編著《簡明日本戰史》:6月12日,中國軍隊破壞黃河南岸堤防,引起特大洪水,徹底遏製了日軍前進。

由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編寫的《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載:6月10日前後,中國軍隊在京水鎮(即花園口)附近掘開黃河南岸的堤防。因此,黃河濁流向東南奔流,中牟首先進水,逐日擴大,從朱仙鎮、尉氏、太康,一直影響到蚌埠。第二軍6月13日為救援孤立在中牟的第十四師團一部,從第五、第十、第一一四師團兵站抽調工兵一個中隊及架橋材料一個中隊,配屬給第十四師團。隨後於16日又從第一軍調來獨立工兵第二聯隊主力及渡河材料一個中隊。6月15日以後,由於泛濫的河水擴大到尉氏的第十六師團方麵,第二軍除調回第十四師團兩個中隊外,又逐次增加架橋材料兩個中隊,折疊船四十隻,獨立工兵第十一聯隊主力支援,然後向泛濫地帶以外撤退。方麵軍於6月17日命令臨時航空兵團全力以赴援助第十六師團方麵的補給。用運輸機、輕重轟炸機,在6月16日至24日之間給兩個師團投下部計糧秣、衛生材料等,合計約161.5噸。29日,方麵軍在徐州舉行聯合追悼會。第二軍……死亡人數達到七千四百五十二名。(中華書局《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第11輯,轉摘自《鄭州文史資料》第2輯)這是目前為止日本官方解密的最高級別的檔案資料。

另需說明的是,上述死亡數字並不包括第一軍以及數目不詳的受傷者和失蹤者在內。

6

東京皇宮,“禦前會議”緊急舉行。

會議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悲痛氣氛所籠罩,身穿製服的將領個個如喪考妣,內閣大臣人人低頭肅立,連一向高高在上的裕仁天皇也臉色鐵青情緒不佳。來自前線的戰報等於給了狂妄自大的日本君臣當頭一棒,如果把北南作戰的兩支帝國派遣軍比喻為一雙鐵拳的話,那麼如今華北派遣軍深陷洪水潰不成軍,豈不等於廢掉一隻拳頭?隻剩一個拳頭作戰的日本軍隊再奢談什麼“三個月滅亡中國”“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豈不等於癡人說夢嗎?照此下去,日本帝國不僅離“速戰速決”的目標越來越遠,而且必將在中國戰場的泥淖裏越陷越深最終難以自拔。

更大的打擊遠不止於戰場失利。

一位西方曆史學家指出,中國“花園口事件”第一次重創和動搖了日本朝野的戰爭信念,野心勃勃的日本人與其說遭受軍事失利還不如說遭受精神挫敗更為恰當,因為他們被看似落後的中國人身上所迸發出來的強大精神力量所震懾。我同意這位西方學者的觀點。日本人崇尚“殺身成仁”的武士道精神。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天皇對外窮兵黷武四處擴張,對內強化軍國主義統治,國民積極響應瘋狂效忠,“八一宇”投身“聖戰”等等。但是另一個東方統治者蔣介石偏偏更甚一籌,他不惜下令自掘黃河,自淹大片國土,不惜以千百萬民眾之財產性命與入侵者同歸於盡,這不是更加驚天地泣鬼神的所謂“全民抗戰”是什麼?不是比“武士道”更加武士道的“舍生取義”是什麼?不是“壯士斷腕”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又是什麼?!中國人可以貧弱積習,可以閉關自守,甚至可以夜郎自大不思進取,但是有一點日本人恰恰看錯了,那就是中國人決不軟弱,從這一點來講,日本人太不了解他們的對手了。

全體內閣成員向日本天皇叩頭謝罪。

年輕天皇並不體恤群臣,他對陸軍的表現極為失望,以從未有過的嚴厲口吻責問近衛首相和陸軍大臣板垣征四郎,華北派遣軍為何越權作戰?為何對敵人的卑鄙陰謀毫無察覺?為何要把成百上千噸寶貴的聖戰物資統統扔在洪水中?陛下還聽說有的皇軍官兵做了敵人俘虜,被遊街示眾,他生氣地質問道:他們為什麼不“玉碎”?真是帝國的恥辱啊!

這是自中日開戰以來,裕仁天皇首次因戰爭失利問責內閣。此前日軍攻城略地捷報頻傳,裕仁天皇常常興奮得夜不能寐,親自賦詩題詞下達敕諭勉勵三軍將士,還不厭其煩地出席各種慶功會,召見有功將領,有時甚至連攻占一座縣城都要令天皇龍顏大悅以至於下令全國慶祝,在日本海島上製造出一波高過一波的戰爭狂潮來。總之任何來自中國前線的勝利消息都勝過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讓日本天皇如飲甘露瓊漿。而勝利的捷報對於一億日本國民更像是致命的精神毒品,令他們迷醉其中不能自拔,說大和民族集體患上了“戰爭嗜毒症”也絕不為過。

但是日本人的勝利紀錄終於在1938年被打破了。

麵對天皇的憤慨嗬斥,近衛首相幾乎無言以對,板垣陸軍大臣則嚇得戰戰兢兢不敢出聲。天皇終於不耐煩了,他扔給眾臣一個大大問號,然後拂袖而去。宮內史官連忙記下天皇玉音,將這個最高指示載入史冊。

天皇責問大臣:聖戰何時休?

在隨後進行的內閣會議上,大臣圍繞天皇玉音進行深入領會和激烈爭論。天皇的意思當然不是要休戰,更不是要失敗,而是要盡快解決支那事變,也就是取得勝利。內閣會議檢討從前的戰爭政策,決心立即發動更大規模的軍事進攻,同時決定放棄《第一次近衛聲明》的主旨即“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確定在占領武漢即撈回失敗麵子之後重提“國民政府倘能拋棄原來之錯誤政策……則帝國亦不加以拒絕”,也就是願意坐下來認真和談。

這便是後來發表的《第二次近衛聲明》。

短短數月時間,日本政府一反常態出爾反爾,接連發表內容自相矛盾和無法自圓其說的所謂《近衛首相聲明》,我們從中不難看出侵略成性的日本人已經陷入難以承受的戰爭困境中。黃河大水等於中國向全世界發出的一個嚴正警告:中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鄉村城市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無論高山、平原還是江河湖海統統都將變成埋葬侵略者的墳墓。

日本情報部門根據大本營指示調整對華方針,采取分化瓦解國民政府的政策,重開與反蔣勢力的秘密談判大門。

7

心灰意冷的談判代表高宗武準備搭乘法國客輪回國。

他本來可以直接經廣州到武漢,但是為了掩人耳目,他必須繞道越南西貢再換乘法航班機回國。這是因為對日談判是個絕密行動,萬萬不可引起外界猜疑。法國客輪停靠在維多利亞港口,乘客多為前來亞洲旅遊的西方遊客。當高宗武匆匆趕到碼頭,殷勤的服務生準備將客人皮箱送上船時,一個西服革履的日本人像影子一樣出現在他的身邊。彬彬有禮的日本人手持一束鮮花,那束花既不是祝福朋友平安的石竹玉蘭,也不是被西方人視為友誼象征的鬱金香,而是被當作某種禮遇的黃菊花。高宗武幾乎驚呆了,因為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久未露麵的日本間諜頭子伊藤芳男。

伊藤笑吟吟地說:我特意趕來給高先生送行,但是本人私下認為,閣下應該乘坐的不是這條法國船,而是另外一條。不知道高先生意下如何?

他用手一指,那條“另外的船”就是停泊在同一港口的日本客輪“日之丸”號。

高宗武大喜過望。他本來灰心喪氣無功而返,不料最後一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當然不是他的所謂誠意感動了日本人,而是日本人的需要成就了他的使命。

高宗武成為抗戰爆發之後第一個踏上日本國土的國民政府外交特使,不過他代表的不是國民政府而是汪精衛集團。高特使秘密訪日長達十七天,受到日本閣員親自接見,並就汪精衛脫離國民黨和重組南京政府等一係列重大問題達成初步協議,由此拉開一段大漢奸汪精衛出走以及投靠日本人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