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主簡介】
鄭燮(1693-1765),字克柔,號板橋。江蘇揚州興化人。清書畫家、文學家,其畫、詩、書並稱三絕,尤以畫名傳世,為“揚州八怪”的突出代表。多畫蘭竹石,既是其光明磊落、嚴正絕俗的人格象征,又是其虛心向上,倔強不屈的精神寫照。
板橋從小家庭貧苦,先以賣畫為生,四十四歲中進士後曾任山東範縣令五年,後調任濰縣令又七年,終以擅自開官倉賑濟災民而被罷官,仍以賣畫為生,著有《鄭板橋集》。
不可算計他人【原文】
誰非黃帝堯舜之子孫,而至於今日,其不幸而為臧獲[1],為婢妾、為輿台、皂隸[2],窘窮迫逼,無可奈何。非其數十代以前即自臧獲,婢妾、輿台、皂隸來也[3]。一旦奮發有為,精勤不倦,有及身而富貴者矣,有及其子孫而富貴者矣,王侯將相豈有種乎?而一二失路名家,落魄貴胄,借祖宗以欺人,述先代而自大。輒曰[4]:彼何人也,反在霄漢;我何人也,反在泥塗。天道不可憑,人事不可問,嗟乎!不知此正所謂天道人事也。
天道福善禍淫,彼善而富貴,爾淫而貧賤,理也,庸何傷?天道循環倚伏,彼祖宗貧賤,今當富貴,爾祖宗富貴,今當貧賤,理也,又何傷?天道如此,人事即在其中矣。愚兄為秀才時,檢家中舊書簏,得前代家奴契券,即於燈下焚去,並不返諸其人。恐明與之,反多一番形跡,增一番愧恧[5]。
自我用人,從不書券,合則留,不合則去。何苦存此一紙,使我後世子孫借為口實,以便苛求抑勒乎!如存此心,是為人處,即是為己處。
若事事預留把柄,使入其羅網,無能逃脫,其窮愈速,其禍即來,其子孫即有不可問之事,不可測之憂。試看世間會打算的,何曾打算得別人一點,直是算盡自家耳!可哀可歎,吾弟識之。
——節錄自《鄭板橋集》
【注釋】
[1]臧獲:奴婢的賤稱。
[2]輿台、皂隸:奴隸中的兩個等級,後泛指奴仆。
[3]來:此處為句尾語氣詞。
[4]輒:於是;就。
[5]愧恧(n俑):慚愧之意。
【譯文】
誰又不是黃帝、堯帝、舜帝的子孫,但是到今天,有的不幸成為奴婢,做人家的奴仆、內妾,生活和處境很困迫,隻能無可奈何。這些人並不是幾十代以前就自然是奴仆、內妾。一經奮發有所作為,勤勉不倦,不僅自己會成為富貴之人,而且恩及他們的後代也成為富貴者,王侯將相難道是有種的嗎?也有少數人出身名門貴族,卻落得毫無出路,這種人往往借助祖宗的家財來欺侮他人,炫說先輩的榮耀來自高自大。總是說:“那種人是什麼人,反而位居眾人之上;我又是什麼人,反而卻在平民之列。
自然法則不可以憑借,人事規律不可以操問。”哎!這些人卻不懂得這正是所說的自然法則和人事規律啊。自然法則是善招福,惡致禍,他人善良而富貴,你邪惡放縱便貧賤,這是天理,哪裏用得著哀痛呢?自然法則是循環轉化,他人祖輩貧賤,現在應當是富貴;你祖輩富貴,現在定當貧賤,這是天理,又傷感什麼?
自然法則是這樣,人事奧秘也在其中了。我做秀才時,翻檢家中的舊書箱,發現了前代的家奴契券,立即在燈下燒掉,並沒有把它歸還給本人。恐這樣給他們,反而使他們多了一些過去的形跡,給他們增加一番慚愧。從此,我用人,從不書寫契約,合格的就留下來,不合格的就打發走。
何必保存這樣一張紙,使我的後世子孫憑借為證,來苛求勒索呢!我這樣做,是為他人著想,也就是為自己著想。如果每件事都預先保留把柄,使別人像進入了一張羅網,沒有辦法能夠逃脫,這樣便加快了他們的貧困,給他們招來禍患,他們的子孫便有不可操問的事情,不可猜測的憂患。試看世間精於算計的人,哪裏曾經算計得到了別人的一點東西,到頭來隻是把自家算盡罷了!可悲可歎,我的弟弟,請記住這些。
【評析】
這是鄭板橋寫給他堂弟鄭墨,教其為人處世的一封家書。信中主要談了兩點意見:一是指出富貴貧賤不是天生,在於人的“奮發有為,精勤不倦”,這就是所謂天道,即自然法則,人事奧秘就在其中。二是強調凡是為別人著想,也就是為自己著想,世間隻會計算別人的人,隻不過是算盡自家罷了,到頭來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燒掉前代家奴契券,雇傭仆人從來不立契約,是為了別人,也是不為子孫留下禍患。在當時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作者提出這樣的思想,實在是難能可貴的。
農夫最值得尊重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