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輩忍氣吞聲,隻得挨人笑罵。工人製造各種器具有利於人們使用,商人把剩餘的東西搬到別處去賣,把此處沒有的東西運來經商,都有方便居民的地方,而隻有想靠讀書來做官的人對百姓毫無用處,難怪位居士農工商四種人中的最後一種!這樣下去,讀書人想要求做這四種人恐怕也不可得到了!我平生最看重農夫,你們對新招的佃戶,要以禮相待。佃戶稱我們為主人,我們稱他們為客戶,主和客原來本是相對的意思,我們哪裏就高貴而他們怎麼就貧賤呢?要體諒他們,要關心他們;對想借貸的,要成全他;不能償還的,就要寬讓他。我曾經笑唐朝詩人所作的《七夕詩》,其中詠歎牛郎織女,對他們的相會離別表示同情,殊不知失去了命名的本來意思。織女,是衣的本源;牽牛,是食的本源。
織女星和牽牛星在天體係統中最為尊貴,天都重視,反而人不重視嗎?從事本業為百姓出力,老天可以明鑒。我們鄉裏的婦女,雖不能織綢織布,然而能負責家中的茶飯,做做針線活的,還是不失為勤勞嚴謹。近來稍微聽過幾回鼓兒詞,以鬥葉為戲,風俗浮蕩異常,得趕快戒除。我們的家業地雖然有三百畝,都是典當的田產,不可長期依靠。將來必須買二百畝地,給兄弟二人,每人分得百畝足夠了,這也印證了古人說一個農夫受田百畝的意思。如果再要求多的,就是強占他人田產,是很大的罪過。天底下沒有田產無事可做的人多呢,我是什麼人,這樣貪得無厭,貧窮的老百姓將做什麼呢?有人說:世上田地縱橫交錯,那些擁有幾百頃田產的,你拿他怎麼辦?我回答他說:他做他家的事,我做我家的事,世道太平就一心順從統治者的統治,世俗敗壞就不同流合汙,這也是我鄭板橋的家法。
【評析】
在舊時,“士農工商”,士為四民之首。在這封家書中,鄭板橋一反“士農工商”的傳統觀念,認為隻有那些“苦其身,勤其力,耕種收獲,以養天下”的農夫,是“天地間第一等人”,工人,商人對老百姓都有方便之處,唯有一心想升官發財的讀書人對老百姓毫無用處,所以隻能居四民之末。在當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封建社會,作者的這些言論,實屬難能可貴。
讀書要講究方法
【原文】
讀書以過目成誦為能,最是不濟事。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無多,往來應接不暇,如看場中美色,一眼即過,與我何與也。千古過目成誦,孰有如孔子者乎[1]?讀《易》至韋編三絕[2],不知翻閱過幾千百遍來,微言精義,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雖生知安行之聖,不廢困勉下學之功也。東坡讀書不用兩遍[3],然其在翰林讀《阿房宮賦》
至四鼓,老吏苦之,坡灑然不倦[4]。豈以一過即記,遂了其事乎!……且過輒成誦,又有無所不誦之陋。即如《史記》百三十篇中[5],以《項羽本紀》為最,而《項羽本紀》中,又以钜鹿之戰、鴻門之宴、垓下之會為最。反複誦觀,可欣可泣,在此數段耳。若一部《史記》,篇篇都讀,字字都記,豈非沒分曉的鈍漢[6]!更有小說家言,各種傳奇惡曲及打油詩詞,亦複寓目不忘,如破爛廚櫃,臭油壞醬悉貯其中,其齷齪亦耐不得[7]!
——節錄自《鄭板橋集》
【注釋】
[1]孰:誰。孔子:儒家學說創始人。
[2]韋編三絕:古代用竹簡寫書,用熟牛皮繩把書寫的竹簡編聯起來,謂之“韋編”。韋:熟牛皮;三:概數,指多次;絕:斷。意思是孔子翻來複去地讀《周易》,竟使編聯《周易》的皮繩斷了好幾次。
[3]東坡:指北宋思想家、文學家蘇軾。
[4]灑然:肅敬貌。
[5]《史記》:司馬遷撰。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
[6]分曉:清晰;明白。
[7]齷齪:惡濁;肮髒。
【譯文】
讀書認為自己有過目成誦的能力,是最不能成事的。眼中草草看過,心裏匆匆記過,人的心智總歸有限,一篇接一篇應接不暇,就像看風景場中皎好的顏色,一晃而過,能留給自己的東西並不多。從古到今過目成誦的人,哪一個比得上孔子的?孔子讀《易經》讀到編竹簡的皮繩都斷了好幾次,不知道反複閱讀過幾千幾百遍,深邃之言,精妙之理,越探求越明晰,越揣摩越深刻,越深入研讀越不知道什麼地方才是止境,雖平生通曉安然行事的真義,但並不放鬆勤勉學習的工夫。蘇東坡讀書不用兩遍就記得很熟,但他在翰林院時讀《阿房宮賦》至深夜四鼓,老吏深以為苦,而東坡恭讀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