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嗎?”章雅潔對毛毛說,“我對北京的四合院有一種神秘感。那種古老的房子,孕育了北京人一種特有的文化,在我的想象中,連院落中井台旁的青苔也透著一種親切。我是學曆史的,對有曆史的東西特別神往。”
毛毛鬆開章雅潔的手,像伸懶腰那樣,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是她精神貫注時的習慣動作。這個動作的時間很短,她怕影響了章雅潔的談興,急忙問:“那您為什麼初三的時候沒去北京,卻去了海南呢?”
“去海南不是我的本意,那是我舅舅到海南島出差,可以免票帶一名親屬順便去旅遊。舅舅和我一說,我就心活了,但我知道父母因為中考的原因會阻止我去,我就和舅舅商量好,事先沒讓父母知道。沒想到,我事先也忘了和學校請假,等老師找到我父母詢問我為什麼沒上學,我父母才發現我失蹤了,鬧得我父母和學校一起報了案,當時還沒有手機,我和舅舅到了海南,才顧上給家裏打個電話。結果,母親好長時間都生舅舅的氣。”
列車經過一個大站,車速明顯減慢了。章雅潔透過窗紗注視著窗外,除了微弱的燈光,她什麼也沒有看到。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朦朧的身影,那是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滿臉的迷蒙和好奇。她的記憶中,那個女孩從列車開動之後,眼睛很長時間都舍不得離開車窗,以至於下了火車住進賓館後,她還有在火車上的感覺。
“章老師,我老覺得父母管我們太嚴了。您不覺得嗎?”毛毛轉頭見章雅潔對著車窗出神,碰了碰她的手,小聲問。
章雅潔從遐想中回過神來,看著毛毛問:“你說什麼?”
“您不覺得我們的父母對我們管得太嚴了嗎?”
“哦,嚴點不好嗎?據我所知,所有的父母對女孩管得都挺嚴。養育女孩的父母操心點是正常的,等你再大點,你會有體會的。”章雅潔常常在辦公室裏聽有女孩的教師談這方麵的話題,耳濡目染,多少有了一些感想。
“聽您的口氣,像個過來人似的。”毛毛始終信服章雅潔,從她講老樟樹上掛著的那口古鍾開始,就對她五體投地了。
“你不相信,這次上北京,我也是經過父母同意後才成行的,有父母管著,是一種幸福。啊,我可不是要給你說故事,”章雅潔側轉身體,麵向毛毛,“除了在金華上大學,還有和舅舅去海南,我就再沒離開過杭州。你也許不相信,我的父母在這方麵管得很嚴。我在金華的浙師大校園裏學習期間,每次往返杭州,都是由父親和舅舅接送的,我根本無法拒絕。大三的那年暑假,我故意沒告訴家裏什麼時間放假,想獨自回家,給他們一個驚喜,沒成想,我還沒走出校門,就見父親已經等候在大門口了。”
章雅潔見毛毛一副專注的表情,接著說:“大學畢業,老校長出麵把我要回到咱們學校,後來才知道,是我的母親事先找了老校長,就因為學校離我家近我可以天天住在家裏。”
毛毛驚歎一聲:“真想不到!”
其實毛毛心裏想的是“我可不願我爸媽像你父母那樣看著我”,但她沒好說出口。
“我知道,我在性情上與父母是南轅北轍的,但我違拗不了父母,他們太愛我了,我不敢傷了他們的心。”章雅潔是她家周圍人人皆知的孝女,可沒人真正知道她是怎樣贏得孝女的名聲的。
毛毛用敬佩的眼光審視著章雅潔,她穿了一身黑衣黑裙,襯出了她美麗少女的玲瓏身段。毛毛的同學常在背地裏議論章雅潔,大家一致認為,曆史老師從來沒有刻意表現出對人的熱情,卻天生有著難以隱藏的親切感。同學們最大的疑惑是,章雅潔這樣漂亮,為什麼沒聽說她有男朋友。
沒有應和的吭聲,不代表毛毛沒在聽,章雅潔獨自說了下去:“不過我實在很難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了他們,他們會不會受得了。”
“也許,在我們眼裏是親切,在男人眼裏是冷峻。”毛毛記起了鄔倩的猜測,就問:
“您不會因此沒有男朋友吧?”
章雅潔羞赧地笑著:“你說呢?”
“同學都說,您一定有不少追慕者。”毛毛狡黠地扯了下唇角,算是在笑。
“鬼丫頭,跟我打啞謎,”章雅潔一直認為她的這個學生聰慧,性格像自己一樣,就像對知心密友那樣敞開了心扉,“上學的時候是有不少男孩追求我,可都被我的舅舅嚇退了。哈哈——”
章雅潔的笑聲很輕,她是個教養很深的女孩,車廂裏的旅客並沒有受她的笑聲幹擾。
“我舅舅受了母親的委托,作了我的保護神。舅舅是母親最小的弟弟,那時還沒有成家,不知道底細的人,以為舅舅就是我的男朋友。”
“真有意思!”毛毛這個年齡的女孩大多對愛情充滿了幻想,可毛毛性格開朗,從不在這方麵多費心思,她的愛好在繪畫上。
“去年,我的大學同學在雙溪搞了一次聚會,本來母親是想阻止我去的,我就故意對她說,你不想我老在家裏吧,結果,從此母親再也不像過去那樣管我了。”
“喔,好。”毛毛也像有了一種解放了的感覺。隻是點點頭沒有再多說話,但她的眼睛始終盯著章雅潔,希望聽到她想聽的下文。
章雅潔卻突然沉默了。她像坐久了需要挪動一下身體似的,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身子,又輕撩了下發際,很舒服地舒了一口氣,才眯起眼睛,笑一笑。
毛毛在等待中把章雅潔的每一個動作都收進眼簾,她發現章雅潔從額頭到鼻子的弧線很別致,這種別致是畫家刻意尋找有時也難以覓到的。毛毛曾經偷偷地對著鏡子畫過自己的麵部表情,但從沒有滿意過。此時,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終於發現了女孩應有的那種溫柔與甜美的組合。
章雅潔發現了毛毛的注視,就說:“怎麼,我的臉上有問題嗎?”
“嗬嗬,”毛毛還從沒這樣近端詳過什麼人,聽章雅潔一問,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臉一下羞紅得像一朵玫瑰。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有腰身的短白襯衫,一條有碎花的裙子,她的羞紅的情態完全暴露在章雅潔疑問的眼神下,隻好靦腆地說,“我突然有了一種想為你畫張像的衝動,真是不好意思。”
“好啊,你親口說的,到時候可別賴賬。”
“可我還想畫上一個捧著白色百合花的男孩!”
“鬼精靈,鬧了半天,你還是想套我的故事。”章雅潔站起身,“還是休息吧,否則到了北京又沒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