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還記得搖籃嗎?
在我有了女兒之後,忽然想起了搖籃,在我不時地把搖籃晃動的時候,我回憶的思緒竟也拉得很長了!搖籃,我對它並不陌生,但,仿佛又有些陌生。
我是在搖籃中長大的,長大以後卻漸漸地忘記了搖籃。豈止是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就連所有的天才與偉人也都有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搖籃--在一切成長起來的、又高又大的成人麵前,搖籃啊,變得有些渺小了,有些陳舊了。然而,後來的生命卻依舊離不開搖籃……
生命的最初的啼哭留在這裏。
生命的最初的歡笑留在這裏。
最早的夢幻留在這裏。
最早的想像留在這裏。
母親的愛留在這裏。
父親的吻留在這裏--我不知道我兒時的搖籃是什麼樣的--江南多竹,或許是竹子編的?我也想不起在母親懷裏吃奶的情景了--也像我的女兒一樣張幵小嘴,急切地尋找著母親的奶頭?
但,我能夠想像出,我的母親是一邊流淚一邊給我喂奶的--我生下來一百天剛過的時候,父親便去世了,從此以後幵始了孤兒寡母的生涯。
母親告訴我:父親臨終前指指搖籃裏的我,要再看一眼。母親把我抱起來,湊到父親眼前,父親看見了,他已經不能說話,隻是動了動嘴角,便溘然長逝……
我懂事的時候起,便記得母親常常流淚--我的幼小的心也緊縮了,不敢說,不敢鬧,不敢笑。
母親的眼淚曾經像小溪一樣淌在我的麵頰上。
母親的眼淚曾經像乳汁一樣滴在我的飯碗裏。
我衣服上的補丁是母親用針線連綴的,也是用淚水粘在一起的……
等我稍稍長大後,便也知道安慰母親了,“媽,你別哭,等我長大了買糖給你吃。”蜜一樣甜的糖能愈合母親心靈的創傷嗎?不管怎麼樣,母親竟破涕而笑了,我的心也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不知為什麼,我對搖籃的感情的大部分是從我有了女兒開始的。
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有個搖籃,就有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就有甜蜜的笑……
每天下班時班車一啟動,搖籃的影子就愈來愈清晰了。回家,第一步便是走向搖籃旁,抱起我的女兒,倘是睡了,便輕輕地吻她一下。
愛人經常來幹涉:別使勁兒親,滿嘴煙味,你又不刮胡子!我摸摸胡子茬,忽而感到心痛了。但,女兒卻無所謂,照樣安靜地睡著,有時還莞爾一笑,仿佛知道有人在吻她似的,或者是做了一個誰也說不清的夢……
母親的心是要更為細膩的。
到了那個時候一有了孩子的時候,作為妻子的溫柔便化作了一種更為髙尚的母愛,便把一切心神和精力用來哺育自己的孩子,並且在孩子身上寄托著自己的一切希冀。
當她看見孩子激動地晚吸奶汁時,她的臉上是一種滿足和欣慰的神色。
母親的崇高就在於:她把最香甜、最寶貴的奶汁給了自己的女兒--那是毫無保留的啊,甚至惟恐孩子吃不飽。
在她聽來,孩子吸奶時的聲響,是一首美妙的生命之歌。
在她看來,孩子吸奶時的蠕動,是一株翠綠的樹苗的崛起……
她躺下休息的時候,也要側著身子望著床邊的搖籃。
搖籃啊,晃動中的搖籃,多像是一艘生命的小船,它是那樣平穩,那樣舒坦,因為,在母親的心上係著這艘小船的纜繩。
“你知道孩子為什麼喜歡母親抱著嗎?”有一天,我愛人問道。
我茫然了。她告訴我:孩子一定能聽見母親的心跳,並且大概跟音樂一樣,所以聽著聽著便睡著了。
我們的孩子們都是幸福的!她們出生在這樣一個年代--社會主義正在前進的年代,人民的生活不斷好起來的年代。
兩三個月以後,光是吃奶不夠了,要加魚肝油、鈣粉、胡蘿卜湯、白菜汁、橘子水、米湯等等。
搖籃裏的孩子也知道黃香蕉蘋果好吃。但,給小孩吃蘋果是很麻煩的:得用小匙子輕輕地刮,動作稍稍遲緩,她便在搖籃裏大呼大叫……
現在的孩子們的生活就同蘋果一樣香甜!她的母親不再流淚了,她的衣服都是新的--上海和北京的最新式的時裝。
她已經有了很多的玩具。
她得到很多的祝福……
誰都希望孩子們的生活要比我們幸福、愉快。
我也隱隱地擔心著,糖吃多了,會蛀牙;在太多的甜蜜中,孩子們會不會得軟骨病?
我想起了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裏的一句台詞:做一個有用的、善良的、快樂的人!女兒啊,這就是我的祝願!我在搖籃邊上輕輕地呼喚著--葦葦,葦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