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自己不是決絕,隻是再一次的退讓;不可相戀,相戀則係其心;不可不戀,不戀則情相離。欲戀不戀,似近還遠……這樣就能穩固的了他們日漸淡薄的關係?過往,而今……什麽時候起他想起的竟全是過往,沒有而今。他早已不再年輕,而老去的記號便是回憶。
“謝王爺已回去了?”鳳辭華問。他並不追問“你莫非沒強留人家麽”,荒帝搞砸的事情實在太多,愈到這種時候他愈淡定,免得添油加醋,更惹得荒帝一肚子氣。荒帝硬梆梆答道:“走了。”鳳辭華哦了一聲。隔了一會,荒帝道:“你不好奇這人為什麽跑?”鳳辭華抬起眼瞧了瞧他:“難道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荒帝嗤了一聲:“不想活了,誰敢在朕麵前動手?”鳳辭華道:“我以為你們好得蜜裏調油……”
便是被開這種玩笑,荒帝心情也還是沈悶不已。他在床邊坐下,頓了頓,慢慢道:“這回他給我下不來台,確鑿是他先對我不起。”鳳辭華道:“一般人越是如此強調,越說明他心中有愧……”荒帝改口:“好罷,我承認我確實不該占他便宜──可是娶個公主,他難道吃虧?”鳳辭華略茫然了片刻:“什麽公主?”
“不是你肚裏這個,別忘了我們有個現成的……”
鳳辭華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是這樣的便宜。可就算人家再念你的交情,最多也抵不過給你錦上添花,要麽是雪中送炭。你這家夥卻打著過橋抽板的算盤,別人怎能不氣?”
荒帝分辯:“從頭到尾都是母後的主意,我最多不過覺得如此也可行……”
鳳辭華道:“那就是了,母後一是想為嫣然找個穩固強援,二是著眼大荒的將來考慮。南離省是大荒的屏障,卻與中央分離而治,終究算是落在外人的手裏。雖開國以來南方從無憂擾,但怎比得過兩家人變作一家人放心,母後真是煞費苦心,隻是……”
鳳辭華道:“隻是這也是一著試探的反棋。若南離王肯做交易,當然要看得到利益。可就算長公主的陪嫁帶上大荒的國本,又誰知能不能被他放在眼裏?再者若有了儲君,是跟母姓,還是隨父係?問題就在這裏,若南離王對掌握中原存有野心,那他則該點頭答應,以把握這次良機;可他亦無法做出推辭的表態,因為推辭不僅是忤逆太後與皇上的臉麵,更等於宣稱他決不肯放棄已握有的權柄。若皇上是謝王爺,又會如何做呢?隻怕一樣是如履薄冰,進退兩難吧。”
荒帝這才誒了一聲,皺眉道:“瞧你這說的,難道真隻有退隱一途了?母後有將他逼得這麽難麽?不就是娶個公主,享福還能少的了?以後的事誰也別管……”
鳳辭華歎口氣,搖了搖頭。“你說的不錯,以後的事誰管的著,倒不如隻圖現下爽利。可是為什麽就算當下,我也不覺得開心呢。”
荒帝奇道:“你哪裏不高興?”
鳳辭華道:“皇上如此鬱結,我如何能開懷。”
荒帝道:“亂說,我哪裏有不高興?”
鳳辭華道:“怎麽,提到謝王爺的事你都輕描淡寫過去。你一向如此,越是在乎的事,越是要故意當做不在意。因為你太易認真,一旦在意,難免傷心傷情傷身體──你這樣顯得涼薄,有時候難免會叫人傷心,不過我是知道的……”
荒帝“哦”了一聲,略有些尷尬地把臉轉開,說:“我去看看惜然──哦不,是珠兒。”
念南珠撿起雪地中一顆光禿禿的小石子,用力向前扔去。石子“撲”地一聲,陷進幾尺外的雪堆裏,他追著石子跑過去,視線突然停住,慢慢向上移。他麵前站著一個穿得很寒酸的小孩子,好像很冷似的,兩手握在一起,定定地看著他。念南珠思考了半天,想起早先瞧見過這個窮小子。
他又盯著那小孩看,那孩子卻目不轉瞬地看著他。念南珠發呆了半晌,抬起下巴,問:“你叫什麽名字?”
土豆頭腦中下意識出現兩個字:土豆。不……他立刻閉緊了嘴巴。他垂下眼簾,想了想,吞吞吐吐地說:“不,公子,我沒有名字……”
“名字都沒有,什麽玩意?”念南珠嚷嚷出來。他又鄙薄地瞧了那有些呆然的小孩一眼,說:“沒名字?沒名字我怎麽叫你?”他伸腳氣惱地踢了一下那枚小石子。“那就叫你石頭吧。”
土豆的臉漲紅了,他低著頭,緊緊咬住下唇。不知僵然了多久,突然他蹲下撿起那枚石子,在雪地上飛快地一筆一劃寫起來,仿佛慢了片刻就會失去這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一般。他一邊寫,一邊低下聲音說:“我叫這個名字,瀾舟,你看,瀾,舟。”
念南珠沒料到這不起眼的小孩子居然會畫符一樣寫字,好奇地湊過去瞅瞅。不一會他就不高興地推開那小孩搶過石子自己寫,一邊寫一邊教訓說:“南不是你這麽寫的,你到底會不會啊?看我,我會寫這個字。我還會寫念,和珠,還有多謝的謝字。你能寫這麽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