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在我醉心搜買陀氏著作的1980年代,其實,我更醉心搜求的還是中國現代作家的作品,從他們的單本選集,到選集,甚至於全集,逐漸搜買我喜歡的作家的作品,搜羅最多的,除了魯迅之外,就是沈從文、蕭乾和周作人。一冊1981年湖南人民版的《沈從文散文選》點亮了尚在讀中學的我的文學夢想,而1980年人文版的《蕭乾散文特寫選》,尤其是書中最前邊的那篇長長的代序《未帶地圖的旅人》給我打開了憧憬未來的窗口。高中生活的兩年裏,這兩本書成了我百讀不厭的書。就像我上邊講述的買陀氏的書,買沈從文的書和買蕭乾的書,也就各自有了長長的故事。就像有一本導遊指南,林非的一冊《現代六十家散文劄記》(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成了我的買書指南——那上邊的名單成了我的買書目標。當然,很快就發現此書名單的局限,譬如沒有周作人、梁實秋等人。但1980年代初大量的現代作家作品的重新出版,還是很快讓我找到了他們的書。而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年推出的上下兩冊的《中國現代散文》,則讓我讀到了許多陌生而充滿魅力的現代散文,譬如朱自清和俞平伯的同題散文《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
1981年湖南人民版的《沈從文散文選》至今是我珍愛的一本書,其所選文章實在是沈從文的精品:《從文自傳》《湘行散記》《湘西》《一個傳奇的本事》(附錄黃永玉的那篇名文《太陽下的風景——沈從文與我》),還有一篇1949年後沈從文寫的《新湘行記》。這本書帶給我無邊的想象。圍繞沈從文,我的買書漸漸形成了一個專題。某晚從《蕭乾書信集》(河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中讀到蕭乾在給楊振聲兒子楊起教授的信中流露對沈從文的不滿時,大為驚訝。而從他另外的信中,也發現原來蕭沈之間友誼已經決裂,難怪在《未帶地圖的旅人》中不提沈從文的名字。再後來,這些作家的書,隻要是1980年之後出版的,隻要是我喜歡的作家或我覺得理應收集的作品的書,在書店裏見到後,不會空手而歸的。
某日,與幾位師友聚會,其中一位談到了他閱讀印象中的一些現代文人,譬如沈從文,他說沈先生1949年後遭遇不幸,生活和工作都很艱難,“文革”時還被迫去了幹校勞動。我好像條件反射,立即回應:你說的不確切,沈從文1949年後的確遭遇不公平對待,但比起他的同時代的許多作家來說還是不錯的,不能說遭遇不幸,因為他是一級研究員,工資待遇還是很高的,隻能說處境不好,他沒被打成“右派”,“文革”遭殃是那一代知識分子都如此,至於到幹校,以他的年齡和身體他可以不去,但他自己要求下去……朋友又說沈先生是書呆子,隻知道搞研究。我馬上又答:沈從文不是書呆子,他很聰明,從他的書信中就能看出來,他如何找關係調動在四川“三線”企業裏的兒子兒媳回北京……朋友忍不住問我:你怎麼對沈從文如此不滿?我先是驚訝,繼而笑了,說:其實我非常喜歡沈從文。但正因為喜歡,他的書我搜集得很全,別人談他的書我也買了許多,盡管我不是現代文學的研究者,但諸如花城版和天津人民版的《沈從文研究資料》及《沈從文年譜》之類的書,也從書店裏淘回家。不過,正因為看了他的全集和相關人的不同描述,沈從文這個名字對我來說不再是單一的麵貌……
肆
從2006年起,我也漸漸習慣了上網。作為媒體從業人員,網絡已經成了我每日工作時的依賴。但是,網絡隻是我工作的工具,不是我享受閱讀的工具。我的閱讀是分成不同的兩個方式的:白天在報社,網絡是我工作的工具,是我獲得資訊的窗口,是我尋求疑難解答的“百度”。夜晚,職業工作之外的我,網絡不再是依賴。我仍喜歡在書房裏發呆。再發達的網絡,再豐富的網絡信息,也取代不了在書房裏發呆的快樂。
前不久,一位網絡上結識的朋友從海外來到青島,目的之一是來看看“書魚知小”的書房。朋友指著我書櫥裏的一排《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說:這個版本已經過時了吧?你還查閱嗎?我答:不查。她的眼光裏充滿疑惑。我又說:現在有“百度”,有“搜狗”。她恍然。是啊,有些書,即便不再查閱了,但看著也舒服。也許這就是“書魚”的病吧。
從一本本相關或不相關的書裏費事尋找翻閱得到的“發現”,與點擊“百度”“搜狗”迅即得到的“結果”,其過程和感受是不同的。一個晚上可能都被找書的過程浪費了,但在這浪費裏卻往往有意外的發現和愉悅。
其實,生活是需要有“浪費”來填滿匆匆流走的日子的。無邊的網絡擴大了一間屬於自己的書房。
在書房裏發呆,是在關上電腦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