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此時“我”又帶有強烈的生的欲念了。很可惜,痛苦的時間太久了。“我”是多麼希望那無聲的顫動快一點消失,可它繼續留在身上,像一個沉重而又痛苦的負擔。“我”情不自禁地呻吟起來。
別害怕,我是德道。那張灰色的不真實的臉衝著正在呻吟的“我”的耳朵說。
說自己是德道的人的聲音,是令“我”永遠都難以忘掉的。其幽隱的戰栗,隻在無聲無息的時候才可以感覺得到。其神迷十分吸引了“我”。於是,在死道裏,在黑暗中,“我”將一切的一切都情不自禁地說與德道了。
“我”以為將一切的一切都說與德道,一切便可以結束了。但是,很長時間德道都不肯說一句話,隻有他身上冰冷的喘息似冰冷的河令“我”覺得不可接近。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我”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摸索聲。德道在剪指甲,動作很從容,從一剪到十,從十剪到二十;又從一修理到十,從十修理到二十。
“我”屏住呼吸,注意聆聽並想象德道的動作。“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在黑暗中會如此生動地存在著。黑暗之於德道,不是障礙,也不是限定。德道是身處黑暗而時刻處在運動中的人。德道是很生動的。
從德道開始修理指甲時,就不再理會“我”了。“我”卻無可比擬地關注著德道,心中充滿了疑惑。或許可以說,此時此刻,就因著德道所施予“我”體內的疑惑,“我”已經放棄了自殺的念頭。
德道於黑暗中的行為似乎過於圓滿了。德道似乎是超越於黑暗之上的。突然之間,“我”內心湧出強烈的渴望:“我”希望德道能夠與自己說說話。
不知從什麼地方,從圍繞著“我”的黑暗中,從四麵八方,從世界的深處,一種悲痛的渴望突然洶湧地淹沒了“我”。
“我”放聲大哭。
哭泣之後,“我”問德道:人會成為實實在在的哲人嗎?我怎麼不明白?
德道告訴“我”:正因為你不明白,所以你就獲得了解救的機會。
德道說完這句話,站起身,肥碩的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向一個什麼方向走去。
“我”依舊記得那是一個正午。陽光燦燦地放射出炫目的金光。“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德道已經抓著“我”的手臂籠罩在一片燦爛之中了。
事情的結局來得太突然了。在“我”覺得一切都耗盡的時候,光明突然以令人難以承受的悲壯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一時還難以適應如此的明媚,眼中不禁模糊出連綿的淚水。
因為“我”曾在死道中向德道吐露過心曲,因而“我”心裏覺得不太好意思。“我”偷偷地抬起眼即刻就待在那裏了。
從容領“我”走出死道的德道竟是一個瞎子。
或許德道全然感知“我”的驚訝,德道笑了笑說,又是—個疑惑吧?說完這話,瞎子德道就朝馬路另一側長有綠色森林的地方走去。“我”看著德道遠了模糊了消逝了。“我”發現,德道帶自己走出死道的方向,正是世界旋轉的方向。
“我”一個人留在一片燦然的明亮中,看上去輕描淡寫的。“我”搖了搖頭,笑了,心想自己再也不要自殺了。
我直覺到夢裏的德道應該就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正死於自殺,死於一根他親手係結的繩子。
關於我父親的自殺。
像往常一樣,母親讓我哥哥給父親脫衣服和褲子。哥哥給父親脫完衣服和褲子後,我們兄弟姐妹七手八腳地抬起父親將他扔到床上。
那一天我哥哥脫得挺費力氣的,我看到有豆大的汗珠順著哥哥的麵頰流到他的脖子上。我覺得哥哥很可憐想幫幫他。我將父親的褲鏈拉開,我拽著父親的褲角一點一點兒地往下扯。
將沾滿父親的嘔吐物的褲子扔開,我站起身來喘了一口氣。我突然發現我姐姐張大了嘴巴並用手指著父親的褲襠那裏,順著我姐姐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個屬於男人才有的東,軟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