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自登上大寶,南征北伐,向來以擴充疆域為樂,對於民生社稷,卻是興致寥寥,全權托給了丞相李大人。這在朝中早已是有不滿。隻是李大人鐵腕,又以理服人,諸人再有不滿,到了他跟前也是不夠看。這本也不算何,畢竟兩朝老臣,素有風評。隻是這李大人雖與君臣一道上古板正直,忠心不二,但對於廣納良才,唯賢是舉上卻又做得過分開明了。
先帝登基不過七年,就因病暴斃,那時他倚重的臣子哪個不是正值壯年,就算此時,他們這幾位也該是中流砥柱,偏偏這幾年這朝堂上的生麵孔是越來越多,陛下也愈發看重這些人,隻怕是在扶植自己的羽翼了。
他們一杆先帝臣子這時偏偏都成了雞肋,占著高位又不得用,眼見這新老兩朝臣子間的平衡是愈來愈斜向對麵,鎮國公心中也越發伏不定起來。
念想乍起,就再也消褪不去,他這些年與那幾個與他相同處境的同年也愈發親近起來。而就在他們交好之際,陛下——就突然受襲重傷,罷朝不出了。
正瞌睡就有人遞來了枕頭,這若可不就是天意,又何而不為?
這日他新得幾方澄泥硯,正邀了三兩同僚於家中賞玩。有門人來報,說是有人送了份禮物給鎮國公。因之前知會過,所以才收到就給報了過來。
鎮國公哈哈一笑,說那送禮之人果真守時,他拿了木盒揮退門人,親自捧了往房中去。在座諸位眼見這木盒樸實並無長處,鎮國公真是雙手捧托寶貝得緊,皆是好奇。他爽快開了木盒,隻見絲緞墊上放著把小劍,無有鞘,為雙刃,兩邊逐銳,頭尖而薄。拿起把玩,吹毛可斷,幾位官爺無不拍手稱好,讚其上品。
鎮國公笑而不語,隻反了手勢,叫諸人再仔細一看這劍柄。見其上竟非尋常祥雲圖騰,確是有駿馬奔騰於草原,方寸之地被雕刻得複雜,卻又叫人感覺粗曠之美。
幾位官爺想要再誇,這次卻同時沉默了下來,有人回到座位喝起茶,鎮國公亦然。他將小劍收於袖袋,也重新回了座位。端著茶盞,從這煙霧騰騰中看著自己這些個同年,隻見其各個精神奕奕,雖有幾個已耳鬢生霜,卻目光沉穩,絕非肯鎮日在家含飴弄孫之輩。
果不其然,不多時,下首的徐大人率先開了口,“陛下這次受傷,也不知是如何了。”
“聽宮中官人所言,當日龍袍上的裂口,分明是傷在了要害。”
“這可怎生是好啊!”有人急得跳腳,“偏那淑妃仗著乃父之勢阻了眾人探視,李丞相又一手掌了朝政,這可是要反了天了!”
“前幾日下官鬥膽上了諫言也是被這李丞相直接扔了回來,到底是誰給了他這膽子!”說這話的該是個言官。不過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了眾怒,諸人你言我語,皆道那丞相大人是要一手遮天,將這天下的名字改成他們李家不成?
吵了一番,自然得回歸正題,那方才率先起頭的徐大人這次又帶了個好頭,隻見他猛站起身,朝鎮國公拱手,“這現如今能與李丞相抗衡的,就隻剩下陳大人您了,還望陳大人為我朝江山社稷,為吾等,做主啊。”
有人帶頭,餘下的隻要跟隨就成,這書房裏一時群雄慷慨,端的是眾誌一心唯陳大人馬首是瞻。
鎮國公紋絲不動受了眾禮,許久才道,“那李大人也是為了諸位好啊,朝野百官大家也都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我要是在此時強出頭,別人要怎麼看我?若那李大人無意謀反,反將我們一軍,那——豈不是成了笑話?隻是綱常猶在,那淑妃罷著寢宮不讓我們麵見聖上,確實太過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正要再問,又有人門人前來敲門,“老爺,宮裏來人了,說請您往宮裏一趟。”
鎮國公聞言,又是哈哈一笑,“你看這事兒,真正是碰到一處了。”
他看向麵前幾位官爺,“今日之事,暫且罷了,日後老夫再邀諸位一聚。”
要說宮中有人能請鎮國公前去,除了這陳家曾經的大姑娘下如今的太後,又會有誰。諸人皆是恍然,知道鎮國公定有另謀,也不久留,紛紛告辭而別。
待人走後,鎮國公也不急著去見那宮中來人,他重新掏出那柄小劍把玩,隨口問了還在旁候著的門人,“那送禮之人可還說過些什麼?”
“他說‘但憑大人吩咐’。”
“嗬,卻是個爽利的。”鎮國公一時興起,手中小劍耍出了幾道鋒芒,正翻飛而轉,卻不想行錯一手割傷了食指,他皺眉看著汩汩冒出的血跡,又道,“不過到底是蠻地之人,就和這玩意兒一樣,著實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