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公子告辭,天已將黑,彥親自將人送出府,再回來,王伯已收拾了碗碟,獨留祝均一人,搬了那兩壇芳春酒在桌上。
“春香樓中酒,千金難買,李公子對彥倒是情誼深厚。”
“那是當然”彥頗為驕傲,“我曾給他治過病。”
“哦?不知彥公子當初收了多少診金?”
“祝兄問這是何意?”
“不過想確認彥公子有否對在下獅子大開口而已。”
“哈!哈哈哈!祝兄真會說笑話。”彥不防被如此直接嘲諷,隻是他向來以不變應萬變,以聽不見對八方冷箭。
“我替人治病向來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祝均聞言也笑,“診金公道與否暫且不提,卻不知別的又如何。”
“比方說?我斟酌著估個價看看。”
“比方說這芳春酒,”祝均拍開了一壇泥封,拉開薄布,厚重的酒香瞬間溢了出來,“果然好酒!”他朝彥示意,“開個價?畢竟千金難買。”
彥背手上前,手指在那開了封的酒壇上一劃,“無價。”
祝均挑眉,彥又答,“不過祝兄若願與我共飲,便是免費。”
“哦?這幾日尋常見不得你,在下還當彥王子是不願再與我共處。”
彥聞言一笑,“錯覺而已。”他當先拎了酒壇出屋。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今日正巧月中,夜空明月如銀盤珠玉,喝酒賞月實乃樂事。
彥尋來酒盅與祝均坐於院落石桌對飲,那芳春酒色入口潤滑,偏後勁十足,不過幾次杯盞交錯,身上就騰起了熱意。
“那李小公子送來佳釀卻未留下陪你喝酒,實在可惜。”
“他不過三杯就倒,素來不與大家共飲的。”
“這倒是稀奇,平日宴席旁人也不勸酒?”
“嗬,李公子身份背景強硬,何人敢勸?”彥莫名看了祝均一眼,對他的問話深感不屑,“不過他向來嚴於律己,知曉上進,比那敏少——”
再接著卻是懶得說下去,彥想到敏少就覺一股惡意充斥,彼時還能在人前裝裝,可在祝均麵前卻是不必多此一舉。他又喝了兩杯酒,稍顯不耐,索性丟了酒盅直接就壇灌了起來,直至半壇子酒消下去,方覺痛快。
他大讚聲“好酒”,竟翹起腳擱在石桌上,身形帶著木椅後仰,僅憑一點支撐。那酒壇子被他一根手指頂著,如雜耍般晃晃悠悠,卻穩當得不曾掉落。祝均慢慢抿著杯中之酒,端看彥獨自放浪形骸,不滯於物的風流輕薄,全不似往日俠義熱腸之態,隻覺心中似也翻騰不已。
彥毫不在意,望月半刻,手指微彎,那被他頂著的酒壇就勢而傾,琥珀色澤的佳釀便一直線流入他口中,半分不曾濺出。花樣玩得出神入化,直叫旁人看得拍手稱絕。
祝均眯著眼,將杯中酒一口飲完,終於開口再問,“彥可是羨慕那李小公子?”
彥聞言,手微頓,終於挪了視線看向祝均。
兩人對坐而飲,他此時早已來了酒勁,雙頰微紅,唇色潤澤,隻看來的目光黑霧沉沉,仿佛透了酒意,細看卻依舊冷靜得很。
“祝兄這是何意?”這聲音微上揚,好像並未聽懂,“李兄胸有其誌,又不負其父所望,本是命中注定的好運。”
“所以——我問你可是欣羨?”
“這有何可羨?”彥嗤笑一聲,放下腳坐直,探身直視祝均,“命乃天定,但事在人為,大丈夫仗長遠之誌,據英傑之才,終有金帶羅襴之時。”
“可若是無此機會。”
“那便等,人生在世百載,非浮遊之一瞬,既走一遭,自當竭所能,盡其事,哪怕暫困樊籠也該學做鯤鵬飛萬裏,不做那燕雀戀子巢。”彥說得毫無困難,甚至像是說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嘴邊竟帶上了笑意,“想這漫漫長夜何時旦,吾幾能勾斬蛟北海,射虎南山,雖並非身處其境,但到底也是有所準備。”
“若事與願違又該如何?”
“祝兄真是好笑,為何總盼不得我得償所願?”彥深嘴邊笑意更甚,他此時臉頰沁紅,眉目轉動盡是風流之態,分明是賞心悅目,那眉宇間攜著的傲氣卻叫人輕視不得。他重又擱起腳後仰望月,那拎了酒壇將剩下的酒全數灌進了肚子,又是聲讚了好酒,手腕微轉,那酒壇已斜飛出去砸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