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起來,祝均半天沒等到彥,一問才知這兄弟宿醉頭疼,看來真是報應到自己身上了。
醒酒需提神,靜心能養神。
祝均吩咐王伯備了醒酒茶送去他房裏,真真是喝過酒的體貼交情。
彥直到日上三竿才從他臥房走出來,早晨醒時當真是腦昏神暈,方憶起昨晚上與祝均在飲酒時說的話,卻恨不得這神智再亂上三分。
他昨晚都說了什麼?鴻鵠之誌?有備無患?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嫌自己質子的身份還不夠牢固麼?
隻是再如何有心掩飾,在對上那人時,卻依舊忍不住爭個高低明白,因為上位之壓迫得他反抗?還是根本被吸引著想去挑戰?不論結過怎樣,到底也不過是心有不服罷了。
想至此,彥又是一陣心煩,心生異,則情亦隨動,情動,則決斷亦動,波瀾起於細微而壯於無形——這根本就是要壞事的前兆啊!
平心靜氣,阿彌陀佛,那人實力了得又豈是隨便就能左右?萬不可再做不智之舉啊!
這麼一想,又是有些不願再見,彥窩去了書房打發時間,閑極無聊,竟親手磨了墨展開畫紙,揮毫潑墨起來。
他並非造詣非凡,卻情致所至,下筆如有神算,不多時已勾勒出萬馬奔騰,於那硝煙破城之外,那馬蹄有如鍾鼓沉石,意欲踏碎大地,壓倒眾生。
彥一氣嗬成,心中所想躍入紙上,是難得的滿意。
他放下筆拿起畫紙吹了吹,欣賞片刻又憑空而問,“如何?”
“其意切切,甚好。”
“你離得這般遠,也看得清?”
“想要看清的東西,多遠也會看得清。”
祝均早在他潑墨之時從偏門走了進來,隻怕打擾到他,便遠遠站著。此時見他作完,才踱步上前。
彥得意一時,到底也有些顧忌祝均能從這畫上探出他心中所想,等他走上前,已是將那畫紙卷起。不想祝均竟伸手阻了他去,“還未署名,何必急著收起。”
彥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將那紙重新鋪了開來,“也是,難得畫上一筆,也該署個名才行。”
正拿起筆潤濕,祝均又擋了一次,“這墨有些化開了,我替你磨吧。”
他拿起墨錠磨起了墨,自然得好似他原本就該做這事。
彥本站在桌前,此時呆看著祝均執墨錠的手在那硯上打圈兒,骨節分明,沉穩如常。這手曾經招行詭異將武學之道信手拈來,也曾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可偏偏就是這等無所不能卻在他這兒做起了紅袖添香之韻事,這畫麵到底是正常——還是違和?
彥不得不開始想些什麼。
“我在思念故鄉。”他突然開口道。
“嗯?”
“我說我作畫時在思念故鄉。”
墨已磨勻,祝均放下了墨錠,“塞外胡馬,一看便知。不過據我所知,彥少小就已如今為質,時隔多年,竟還記得?”
“想要記住的東西,就算再久也能記住啊。”
彥化用了祝均之前所言,祝均聞言而笑,“說的也是,畢竟人非草木。”他替他潤了潤筆遞,“好了,請吧。”
彥知這話題已說到老,再多言已無意,知趣地接過筆旁移一步就要提筆,不曾想那祝均遞了筆後竟也挪了幾步站到他身旁,在他伸手時同樣伸出了手。
“你……”
“方才突然想起你寫欠條時的狗爬字,寫上去未免壞了這畫,我帶你寫一回吧。”
“什麼……”
“雖然就一個字,但也要學著啊,彥。”
你開什麼玩笑啊!
彥被突然握住了手,那手心還僅僅還緊緊貼著他的手背,他心中忌憚猛起,卻偏偏被下了死力,根本掙動不開。
“祝均!”
“好了,仔細看字。”
祝均微側了身與彥離得更近了些,似乎在動一步他們的身體就能碰到一起,可偏偏祝均控製了這個距離,不過一線而已,叫人近之不得,退之,亦不得。他的手帶著彥的手往那畫紙移去,再動下去大概也隻會在那畫紙上落下個墨團而已,彥比之不過,隻得被帶著隨他寫了自己的名字。
一筆一劃在被固定的框架下順暢地寫完了,筆跡勁瘦卻不顯飄搖,轉折處尤可藏鋒,真是與這祝均一脈。
一字畢,兩人皆未動,等了一會才見祝均放了他的手退了幾步。
他手離開,彥才覺熱意重新流了回來,他扔了筆,重又拾起畫看了起來。
“還真是多謝祝兄了。”他話說得囫圇,“我大概這輩子也寫不出這等好字。”
“彥何必妄自菲薄,照著多練就成。”
“我又不是沒練過。”彥撇了撇嘴,“不成就是不成,再帶著走也是無用啊。”說著,也不知他何想,竟直接抬手將那畫揉成一團扔進桌邊紙簍中,“可能——我就是那朽木不可雕矣。”